一個被人重新注意到的機會。
薛廷之微微閉了閉眼,重新抬了步,往回走去。
即便多了幾個丫鬟伺候,可院落裡其實依舊冷清,唯有書房裡那挨著窗的雕花炕几上,還擺著一盞燈。
他有夜讀的習慣,這該是臨安點著的。
“你們都下去吧。”
薛廷之進了書房,便叫守著的丫鬟都下去了,自己則走到了陳舊的書架旁,下意識地就要點出那一卷《反經》來。
可等到手指遊移到那一排某個位置的時候,他才想起:這卷書,借給了陸錦惜,她還尚未歸還。
這一時,他竟忍不住笑了一聲。
陸錦惜,書香門第出身,大家閨秀。
可竟然會去讀《反經》……
住在將軍府有十一年了,明明之前都對這一位“嫡母”毫無感覺,可最近這一段時間,他竟……
無法不去注意。
“嗒。”
一聲輕響。
他終於還是隨意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出來,翻身走回了暖炕邊,盤腿坐下來,就著這一盞孤燈的光芒,慢慢地翻閱了起來。
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不獨人也,物亦有之……
書頁上的每一個字都很清晰,可看著看著,薛廷之卻發現自己根本一個字都沒有記進去。
他腦海裡,忽然就盤旋著許多紛繁複雜的念頭,讓他難以清淨。
比如今日閱微館之試的種種,比如那一位嫡母疏淡的目光,比如他在門外聽見的聲音,比如……
她唇上那一抹刺目的新紅。
薛遲為什麼能被先生們選中?
薛廷之想起了方才在側門內陸錦惜的言語,卻是沒忍住嗤笑了一聲,那修長而蒼白的手指,便慢慢用力地壓在了書頁的邊緣。
像是要揉皺什麼,又像是要撫平什麼。
“叩叩叩。”
有輕叩門框的動靜。
是香芝端著藥碗,站在了門外:“大公子,藥熬好了。”
“進來。”
薛廷之的聲音,沒有半點起伏,只是慢慢鬆開了按著書頁的手指。
香芝進來的時候,自也看不出半點異樣來了。
她來本就不久,只是覺得二奶奶待這一位庶出的大公子似乎還不錯,但並不瞭解他,所以伺候的時候,總有幾分戰戰兢兢。
“奴婢已試過藥溫了,剛剛好,您趁熱喝了吧。”她恭敬地走了上來,微微彎了身子,將青瓷的藥碗,捧到了薛廷之的面前,聲音怯怯地。
香芝的年紀並不很大。
她一雙柔荑,是二八少女獨有的嫩白滑膩,纖細的手指,就搭在藥碗的邊緣,可以輕而易舉地吸引住人的目光。
可這一刻……
薛廷之的目光,卻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細細的手腕,因為端藥伸手的動作,而伸出衣袖一截,於是便露出了一截的雪白。還有那一片的雪白當中,小小的一點紅……
是一枚紅痣。
於是薛廷之伸出了手去。
香芝本以為他如往常一般,是來接藥碗的,可沒有想到,那微微帶著點涼意的手指,卻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這一瞬間,香芝只覺得整個人腦子都嗡鳴了一聲,粉白的小臉,一下漲得通紅,想要收回手來,又怕灑了藥,一時有些情急:“大、大公子……”
“大公子……”
又是這樣的稱呼。
輕而易舉地,就將他帶回了那一扇門外,耳邊彷彿又迴盪著那嗓音,失卻了平時的清冷與素淡,顫顫地,帶著能燒灼人的暖意,還有……
蝕骨。
可她喚的,並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