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都在等待著這一天。萬貴妃一系的人在等,非萬貴妃一系的、想要藉著新帝即位時封王的傳統將幾位被拘禁的殿下送出長安的人在等, 單純期待著一個更有朝氣的激進派大臣也在等......其中還有一個人, 他其實也在等, 只是比起其他人來,他的等待顯得更為無力與悽楚一些。
他是大齊正在位的皇帝陛下。
“讓朕想一想。朱卿,自你六十歲時升任丞相, 你作為朕的臂膀, 也快有十年了吧?”
今日皇帝並未像之前的數月一樣纏綿病榻, 他罕見地命人扶他下了床, 挑選了一身寶藍色的便服,甚至還饒有興致地詢問了如今宮中哪裡的景緻最美,得到答案後,他在宮中的石榴園中召見了右相朱棄石。
石榴花真的開的很美。過早地步入了衰敗的皇帝陛下安靜坐在園中臨時搬來的短桌旁,目光越過同樣安靜的竹竿一樣的老臣子, 看著園中盛開的石榴花出神。
其實他想看桃花,可惜桃花三四月才美,那是他最終挑選的繼承人的象徵,可惜他再也看不到桃花的盛開了,正如他無法見證新一代的王朝的興盛一般。
好在石榴花同樣是紅的,且比桃花要更紅更豔,這是一個好兆頭。
“回陛下,算上今年的話,恰巧是第十個年頭了。蒙陛下賞識,這十年來,微臣無一刻敢鬆懈。”
嚴謹的彷彿算過的話語吐露在空氣中,令得帝王輕聲地嘆息了一聲:“你還是這般無趣。”他又緊接著說道:“不過,正是這副嚴肅端正到近乎死板的性格,才是我所器重的右相。”
“陛下謬讚。”
“贊,是真的,謬,卻是錯了。有些東西,你當得,那便受著,總是謙虛,倒會令朕懷疑起自己是否是個殘暴的君主了。”
身體狀況仍是很差,趙鈺說著,咳嗽了幾聲。朱棄石見狀,傾身為他續了一杯熱水,如今帝王連茶都不能喝了。
“陛下說笑了。您之仁行早已傳遍了天下,大齊的臣民,都沐浴著您的恩澤,若您這樣一位令國家寧靜太平、令各地倉廩充足的君王還是殘暴君主的話,微臣便要懷疑,這世上是否還有真正的明君了。”
留著不長的灰黑鬍鬚,穿正紅色袍服、腰佩紫色腰帶的這位重臣極認真地反駁了他,說話時,鬍鬚一顫一顫的。趙鈺被他這明駁暗褒的話語說的心情舒暢,不由開懷大笑起來,笑不過兩聲,又劇烈咳嗽起來,身後中常侍立刻跑上來,極具技巧地給他順氣,他漸漸恢復過來。
“有時朕真羨慕你,你比朕年長,身子卻比朕硬朗許多。”
朱棄石坐直了身軀,趙鈺笑道:“不要緊張,不過是將死之人常發的牢騷罷了。朕知道朕的今日是如何來的,說真的,若讓我像你那樣端正古板地過一生,不如折壽幾年快樂一生。”
“陛下須得放寬心,不要總想著這些事才好。”
“無礙,你到了朕的地步便會知道,有些事,總會自然而然地闖到腦海中的。不說這個了,你方才說,朕算是一個明君是嗎?”
“自然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