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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著謝懷風的吩咐,哈駑申被提出地牢,安排在一個小房間裡好好養傷。他身上明顯的傷口倒是不多,不知道柳蔓香到底用了什麼手段,人還是個人樣,只是哈駑申像被抽空了魂,一看見柳蔓香便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兩個飛沙門的漢子拖著他,哈駑申手上的鎖鏈在地上拖出噹啷響聲,經過幾人面前往小房間裡去。
唐漠負手立著,昨日跟在他身邊那少年匆匆從外頭進來,貼著他耳側低聲說了幾句話。唐漠臉上表情未變,眉眼都是冷厲的,好似誰也不能叫他波動半分。
「去吧,不用撤回來,該幹什麼幹什麼。」唐漠淡聲吩咐。
謝懷風聽著唐漠的話心下明瞭,應該是飛沙門的人也意識到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而發現他們的人是誰自不必說。唐漠沒露情緒,對謝懷風做了個請的動作,加上柳蔓香三人往前廳裡走。
方才謝懷風在外頭瞧見了飛沙臺,四四方方的青色石臺,四邊連個圍繩都沒有。當初唐漠就是在這塊石頭上三勝唐天成,一舉把唐家奪回自己手裡。唐漠有這個魄力,也有膽色,不過就像白邙所說,中原武林對唐漠來說什麼都算不上,他只管得自己腳下這一方土地。不貪權,不參政,只是把孩童時咽的委屈討回來。
和鬱遲有那麼點兒像。
謝懷風想到這,眉目間不自覺柔和幾分,也不跟唐漠繞彎子,直接道,「夜修羅不是殺害我大哥的兇手。」
這個話謝懷風連柳蔓香都沒說過,雖然這會兒柳蔓香就在跟前坐著。柳蔓香有片刻錯愕,但面上的怔愣只一瞬,她垂了眉眼,靜靜聽著。
唐漠坐在最當間的石椅上,眉峰一提,「這麼說兇手是誰四爺已有眉目。」
謝懷風玩笑般,「應該不是唐兄吧。」
唐漠也不惱,絲毫不覺得被冒犯,淡聲答,「謝四爺覺得呢。」
謝懷風斂了笑意,聲音端上些鄭重,「唐掌門,當今五大家族只剩其四,魔教勢力四起,江湖紛爭不斷。絕命谷裡一支魔教餘孽絕非特例,自仙尊退位後魔教早已蠢蠢欲動。傳聞夜修羅當上魔教教主並非屬實,背後是誰在推動這些流言,後起之輩諸多,江湖格局已然大亂。」
謝懷風坦然對上唐漠一雙眼睛,「謝某知道唐掌門自覺身處江湖外。所謂正派究竟是誰給了他們一尊獨大的權力,權力背後藏著正還是邪,這些不是我能說了算的。誰背上了罪,誰洗脫了惡,誰墮入旁道,皆是一念之間。」
「謝某向來愛茶館,喜聽說書先生編些江湖趣事。想來唐掌門是沒這些市井愛好,所以也不知道說書先生的口頭禪多是什麼。」
「江湖在哪兒?什麼是江湖。」
「你,我,五大家族,魔教。天上飛的鴿子,明面上的交易,見不得人的勾當。唐兄,你我皆是江湖,世不可避。」
「金府半月來遼人只多不少,怕已經不單單是江湖事。凜州傍著飛沙門,唐家在凜州百姓心裡鎮一方天地。唐兄,三思。」
謝懷風話音落下,廳內幾乎落針可聞。
唐漠臉上透著幾近殺伐的冷,太久沒人這麼和他說話了。任誰都知道他唐漠對唐家的怨恨,他孤身一人站上飛沙臺,刀架在唐天成的脖子上,冷眼看著他跪在自己面前,一遍遍說對不起,說他錯了。唐漠以為那就能消除他二十幾年來的夢魘,等他真的接手飛沙門的那一天,親眼看著唐天成滾出凜州地界,入夜夢裡卻還是詭譎的殺戮。
他是妖怪,他是邪祟,他是黑暗。
他是正義之下無所遁形的醃臢,他坐著江湖正派五大家族之一的掌門人位置,卻始終覺得自己不配和光明搭邊。
謝懷風今日說的是什麼。
他在為正義開脫,也在為唐漠解開自己身上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