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笑意。
就彷彿,他面對著的不是他的父親,而是天下任何一個普通人。
何等熟悉?
又何等陌生。
這就是天下人交口稱讚的,他顧氏一門下一任的掌家人。
這一瞬間,莫大的嘲諷,伴隨著失望和憤怒,從他心中湧出。
顧承謙微微閉了閉眼,幾乎要用盡全力,才能保證自己的平靜,只看著他,冷沉地開口:“你跪下。”
跪下?
顧覺非聞言,卻是忽然勾了唇,神態件竟沒有半分的意外。彷彿,他在來之前,就已經知道會發生什麼,會遭遇什麼。
六年前,不正是如此嗎?
他從宮內回來,依舊是萬保常告訴他,父親在祠堂內等他。於是他去了,等待著他的,也是這麼一聲似乎失望透頂的“跪下”。
六年前,還不知道是什麼在等待著自己,所以依言跪下。
但今時今日……
顧覺非的目光,從祠堂內陳著的顧氏一門“列祖列宗”的身上劃過,最後才落回了顧承謙的身上,笑著開口,輕飄飄地問了一句:“太師大人,今天又聽說了什麼?”
話裡不無諷刺,且沒有半點遮掩。
人依舊是筆直地站在堂中,哪裡有半點要跪下的意思?
“好,好,好!你如今也是長本事了……”
顧承謙見了,那一股強壓下來的怒火,頓時不斷在他胸膛起伏。他直接轉過身去,一把將那架在案上的“家法”給取了下來,緊緊地握在手中。
“我再問你一遍,你跪是不跪?!”
“跪?”
顧覺非聞得此言,終於冷笑了一聲。
“我無過無錯,為何要跪?”
“無過無錯?!”
顧承謙忍不住大聲質問了起來,平生一朝宰輔的冷靜與理智,幾乎都在這一刻消耗殆盡。
“你顧覺非也敢這麼堂而皇之地說你無過無錯?!”
“砰!”
那暗紅的木杖,高高舉起,直接朝著顧覺非身上揮落!
“薛況已為你算計,戰死沙場,屍骨無存!他遺孀在世,何等孤苦?”
“你算計完了他還不夠,如今竟還要收他遺腹子做學生!”
“六歲孩童,天真尚不知世事!顧覺非啊顧覺非,你怎麼敢做出這等背棄天良、滅絕人倫之事!”
“砰!”
又是重重的一下!
鑽心的疼痛,立刻從身上傳來。
這是顧覺非六年前已經體驗過的疼痛,那時不僅覺得疼,甚至有滿心的不理解,那種蝕骨的寒意,更甚過身體的疼痛。
可如今,還剩下什麼呢?
果然是知道了他要收薛遲當學生這件事。
身為當年事情知情者的永寧長公主都不大看得慣他,更遑論是他這一位一直為薛遲這“忠臣良將”而痛惋的父親?
他早該想到的,一回來,就是一場狂風暴雨。
一朝宰輔啊。
當年趕他出家門的父親。
顧覺非本以為自己這時候應該有點更深的感觸,可末了,竟是心如死灰,或許,還有那慢慢上湧的,擠壓了太久太久的……
不甘,與憤怒。
“在你心裡,我便是如此地罪大惡極,如此的不堪。連收個學生,都成了滿腹的陰謀算計!”
他注視著眼前顧承謙那因憤怒而顫抖的身體,那因為年邁而花白的頭髮,終是近乎愴然地笑了一聲。
“父親,你為什麼不覺得,是我見他天資聰穎,真心實意,欲傾囊授之?”
父親……
簡簡單單的字眼,此刻,卻沉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