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他那僅剩的神志早已被滅頂的滋味盡數沖垮,只不停的輾轉沉浮。眼前的事物甚至都化作如夢似幻的光團。
感官裡是細微的刺痛和痴迷的快意。
他半點也不像個人了。
像一頭危險而獸性十足的狼,血液裡始終流著幼年行走山中的暴戾與野蠻。
在晦暗的記憶中,燕山看見觀亭月別過頭,凌亂的髮絲遮住側臉,被血汙、汗跡黏在唇邊和頸項間。
她大概不想看見他。
也好。
她若是在這個時候望著自己,燕山覺得,他一定會感到無地自容。
東風不知肆虐了多久。
梢頭的枝葉一夜間竟少了一半。
直到天邊隱隱有晨曦的微光,全部的顛蕩才塵埃落定。
乾草七零八碎地鋪滿了木屋的角落,蛛網被吹得殘破不堪,空氣中交織著某種奇異的氛圍。
燕山安靜地躺在地上,眼白附近瀰漫的血絲正肉眼可見地退卻。
他聽著自己的呼吸由重變輕,腦海中空曠了好一陣,卻沒怎麼捕捉到觀亭月的聲音。
這樣的死寂可能持續了有一炷香,也許更長。
旁邊窸窸窣窣地傳來動靜,是她沉默地坐起身,摸索著找散在周圍的衣衫。
燕山在雜亂的乾草縫隙裡透出一縷目光,他不敢開口說話,也不敢有所動作,只盡量地,讓自己不要發出任何的響聲,就怕驚動了什麼。
觀亭月一言不發地穿好衣裙,繫好帶子。
明朗的朝陽沿著破漏的窗灑進屋內,堪堪從她綁發的臂彎間穿過,把手臂上五道深紅濃郁的痕跡鍍上一層柔和的金色。
異常刺目。
她將自己從上到下恢復原狀,拍拍塵泥,沒有留下半句言語,連頭都不曾轉過分毫,便推門走了出去。
昨日那匹白馬正悠閒自在地找了塊地低頭食草。
休息了一整夜,它容光煥發,眼見有人現身,當下嘚嘚嘚地邁著蹄子小跑過來,親暱地拿腦袋蹭她。
而觀亭月卻沒有騎上去,伸手拍了拍馬脖子,牽起韁繩,慢條斯理地朝南而行。
她身上都是傷,什麼亂七八糟的傷皆有,血汗凝結在髮絲裡,步子透著疲倦,拖拖沓沓的,只閉眼讓陽光沖洗自己。
走了不出百丈,隱約聽得背後有細細的“沙沙”聲,是一串很不明顯的腳步。
觀亭月若有所感地回頭,少年便頓時停住了身形,舉止略微狼狽地打了個晃,隔著一片汪洋的荒草,目光小心翼翼又帶著溫柔複雜的情緒,安靜地注視著她。
那樣的神色流入眼底,她心裡彷彿被什麼重重一擊,昨夜發生的種種潮水般湧至腦海。
包括讓鮮血染就的月夜,包括那間髒破的小木屋,包括他們兩個人……
觀亭月眼角狠狠地壓了壓,她徹底轉過身來,面向著遠處的燕山,語氣低啞而溫和,“我給你留了一袋銀票和錢兩,你拿去做點小生意吧。”
“離開觀家軍,不入麒麟營,你可以活得很好的。”
“反正……”她猶豫片刻,“反正你還年輕。”
少年一聲不吭,只一如既往地把她望著。
觀亭月忽然很不想看他的眼神,敷衍又煩躁,“你走吧,別再跟著我了。”
她決絕地扭頭,不為所動地繼續往前。
然而沒過多久,那個固執卻輕怯的腳步聲再度響起。
她埋首大步行了一陣,終於不耐煩地喝止道:“都說讓你別跟著我了!”
觀亭月咬咬牙,不知是衝著誰喊,“常德的後備兵已經沒有了,沒有了!你還留在觀家作甚麼啊?!”
可他仍然什麼話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