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傍晚所有人都得一起用晚膳。
這些正道修士原本都是同輩中的翹楚,起初見到這神神叨叨的老道士心裡都有些犯嘀咕,但最終被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廚藝折服,漸漸入鄉隨俗。
沒過多久,每天傍晚和新結識的同門們聚在一起,一邊用晚膳一邊談天說地倒成了最期待的事。
冷嫣看著落日沉入遠方的沙丘背後,城中的燈火亮起,宮殿的花園中青溪、柏高和石紅藥等人正帶著一群新弟子準備晚宴。
為了替她和若木踐行,他們從昨天便開始忙活,那些大多是年輕人,一邊挽著袖子幹活,一邊打打鬧鬧,遠遠看著便能感受到他們的熱鬧。
即便冷嫣從未將這裡當作她的歸宿,但她是親眼看著這座城池漸漸甦醒,死而復生的,可惜還未看到它恢復昔日的榮光,她便要提前同它道別了。
思及此,她心中還是生出一股淡淡的惆悵。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腳步聲。
冷嫣回過頭,身著黑白道袍的老道士拿著蒲扇走過來,搔了搔稀疏散亂的花白頭髮:“冷姑娘叫老朽好找。”
冷嫣道:“李掌門找我何事?”
雖然已經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冷嫣仍像以前一樣稱呼他,比起偃師宗左護法,老道顯然也更喜歡當他的肇山派掌門。
李老道拎了拎袍子,不見外地在她身邊坐下,兩條伶仃的細腿在臺邊晃盪個不停。
他瞥了眼冷嫣,搖了搖蒲扇,開門見山道:“冷姑娘與謝爻一戰,有幾分把握?”
冷嫣沒想到他會這麼問,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淡淡道:“殺他的把握有七八分。”
李老道捋了捋鬍鬚:“老朽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冷姑娘成全。”
冷嫣道;“掌門請說。”
李老道目光閃了閃:“老朽掐指一算,自己恐怕命不久矣,想將兩個不肖弟子託付給宗主。”
不等冷嫣說什麼,他接著道:“柏高還算省心,青溪那小子天生缺根弦,老朽還真不放心他。這其實也不能怪他,誰叫他親孃是木頭雕成的,自己是塊木頭,生的孩子也比木頭強不了多少。”
冷嫣臉上閃過一絲驚異:“青溪……”
李老道眼底有黯然一閃而過,隨即搖頭笑了笑:“他阿孃是楚江客親手雕的傀儡人……照著早逝的楚夫人的模樣雕的……”
他只說了這一句便沉默下來,從腰間掏出個酒葫蘆,拔開塞子仰脖子灌了一口:“楚江客不是個東西,他敢做不敢當,青溪他娘懷著他,楚江客要殺了他們母子,我看不過眼,便帶著青溪他娘逃到了赤地。”
他搖了搖頭:“我以為那姓楚的禍害遺千年,沒想到他倒死得比我還早。”
他沒有詳細說,但冷嫣已經大致猜到了他叛出宗門、修為喪失的原因,也明白那句簡單的“看不過眼”裡藏著多少東西。
她不知該說什麼好,半晌才道:“青溪的母親呢?”
李掌門道:“死了,傀儡哪會生孩子,孩子眼看著要悶死,她自己用刀把自己剖成了兩半。那孩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有時候看他傻得討嫌,就想告訴他讓他長點心眼,可到頭來還是說不出口。”
他悠悠地嘆了口氣:“這孩子命不好,老朽想多照看他兩年,不過眼看著沒兩年好活了……”
冷嫣瞟了他一眼:“我掐指一算,李掌門松齡鶴壽,少說也能再活幾百歲。”
她頓了頓道:“李掌門繞了這麼大個彎子,把青溪託付給我,是想試探我有幾成把握活著回來麼?”
李掌門臉色一僵,隨即訕笑了一下。
冷嫣平靜道:“一成也沒有。若帶走謝爻的是重玄那個護宗大陣,我還有五成把握生還,崑崙山下那個,一成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