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夫人謝了座,端端並著雙腿,兩手壓在膝上,微往前傾了傾身子道:「有程子沒來給娘娘請安啦,老宅子的人也記掛娘娘得很。聽說娘娘不豫,可傳太醫好好瞧過啊?」
孫夫人邊說,邊使勁探頭看,依稀能看見裡頭剪影。榻上的人高臥著,邊上有女官近身伺候,左右簾子闔得不嚴實,微微透出一線光來,太后那隻作養得細膩白嫩的手搭在事事如意織綾被褥上,雖看不見臉,卻知道人是活的。
裡頭傳出一聲嘆息,羸弱的嗓音裡,字字句句都充斥著乏力,「我近來身子一里不如一里,想見故人……說話又續不上來氣,越性兒就不見了。太醫來瞧過,只說氣虛血虧,要大大調理……這陣子正吃藥,也不見好……」
孫夫人仔細分辨太后語氣聲口,因嗓門壓得低,一下子也不能斷言,只得另想辦法引她說話。
「今年的天氣,像是比往年更冷了些兒,娘娘宜善加珍攝,等天暖和些,身上自然會好起來的。」孫夫人道,含笑挪了挪身子,「我今兒進宮,就是想問問娘娘千秋打算怎麼慶賀,回頭也好知會家裡人預備起來。」
太后輕喘了口氣道:「我連坐都坐不住,還慶賀什麼!橫豎不是整壽,算了吧……你今兒來,怕不是為給我做壽,是興師問罪來了。」
孫夫人聞言陡然一驚,惶惶站起身道:「娘娘怎麼這麼說呢,我是多時不見您,心裡記掛得很……」
「記掛?」太后涼聲道,「我人在宮裡,何勞你來記掛?你們是因著……因著換了皇后的人選,你們心裡不受用了,想聽我個說法兒。」
太后雖上氣不接下氣,但那股子胡攪蠻纏的厲害勁兒還在。當然了,皇后人選變動,確實是促成孫夫人此來的原因,但歸根結底終究是要看一看,太后還是不是原來的太后。眼下算是能確定了,太后不見人,就是越活越矯情無疑。她甚至後悔來這一遭兒,心裡也有些埋怨丈夫,他千不甘心,萬不甘心,最後又怎麼樣。人家太后好好的,興許就是忽然想明白,不願意再拉扯孃家了也不一定。
孫夫人悻悻地,「娘娘在病中,想是憂思過甚了。咱們姊妹自小要好,及到年長各有各的去處是不假,我心裡還拿您當嫡親的姐姐。」
結果垂簾裡頭太后嗚咽哭起來,「我這一輩子,吃虧就吃虧在骨肉無靠。自己肚子不爭氣,孃家子侄又不成器……好在如今跟前有個皇帝孝順我,我何不多替他考慮,保得他,就是保得我自己。」
站在落地罩前的珍嬤嬤聽太后話裡帶了哭腔,忙上前給孫夫人納了個萬福,低眉順眼道:「夫人,我們娘娘欠安,不宜傷情。宮裡頭自上到下,可沒有一個敢惹她不高興的,依奴婢之見,夫人既已問過了安,今兒且先回去吧。」
孫夫人自討了一回沒趣,心裡本就不舒坦得很,既然太后近身的嬤嬤讓她走,那就沒什麼可逗留的了,便向簾內行了一禮,「娘娘仔細作養身子吧,等娘娘身上好些了,我再來瞧娘娘。」
她福身下去,可不知怎麼,隱隱聞見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沉水香燃得再濃,也無法掩蓋的臭味兒。
孫夫人太熟悉這種味道了,但凡家裡有中風偏癱的老人,都會對這種味道刻骨銘心。腐朽、枯敗、瀕死,從骨節裡散發出的濁氣混合著排洩物的惡臭,就算有專人伺候,一天三遍地擦身,都無法將之徹底消除。
孫夫人遲疑了下,抬眼向簾內看去,可惜隱隱綽綽實在無法看清。
珍嬤嬤見狀上前比手,「娘娘該歇覺了,夫人請回吧。」
孫夫人沒法子,只得卻行退出東暖閣。到了外頭有意無意地和珍嬤嬤打聽:「我瞧太后娘娘精神頭兒很不濟,脾氣也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珍嬤嬤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笑,邊引路邊道:「夫人和娘娘這麼多年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