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卻說晚了,「那兩個掌刑的嬤嬤已經送到外頭處置了,太后跟前無論如何交代不過去,就不必費心遮掩了。我過會子是要去一趟,有些話得說清楚,沒的將來再纏裹。你不要過問了,只管好生養著就成……怎麼樣,現在頭還暈麼?」
月徊咂摸了下,說好多了,一面又嘟囔:「太后其人真不怎麼地道,她居然管我叫夜壺……我看她才像恭桶呢。」
梁遇聽得一愣,果真武烈皇后之後沒出過像樣的國母,當今太后的能耐,大概全在嘴皮子上損人了。
只是月徊不大高興,她原本挺喜歡自己的名字,但到了太后嘴裡就成了那樣。還有那兩個嬤嬤,說她彎不下去腰,是因為肚子不方便,變著方兒地說她不乾淨,實在叫人氣惱。
她叫了聲哥哥,擁著被褥問:「皇上跟前的女官,是不是都和皇上有往來?」
梁遇正在案前侍弄薰香,揭開了蓋兒往裡頭投香塔,聽了她的話,眼波一轉瞥了瞥她,「皇上大婚前要懂得男女房幃之事,這是前朝留下來的規矩。按說御前只有司寢、司帳、司儀、司門四位女官,是由著皇帝御幸的,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做了皇帝,這種事上頭沒有那麼多的限定。」語畢頓了頓,又問,「皇上把你怎麼著了嗎?」
月徊忙說沒有,自言自語著,「難怪張嘴就朝人頭上扣屎盆子……」
喜歡的人身邊見天兒圍著鶯鶯燕燕,換了誰都會不高興吧!梁遇垂眼看著新入的香塔臥在一片火光上,漸漸被點燃,漸漸飄出煙氣來,他拿銅夾撥了撥,無情無緒道:「那些女官,原就是作繁衍皇嗣之用的,將來皇上若有心,會晉她們的位分,讓她們正式留在後宮;若不得皇上歡心,就打發到掖庭局,打發到某個不起眼的夾道里去。皇帝用不著對每個女人都面面俱到,因為他一輩子會有數不清的女人,能留下的,除了會討喜,還得運道高。」
月徊不說話了,對宮裡的艱難有了更進一層的瞭解。
其實少年人的心動,沒有什麼不可以,喜歡上一陣子,看明白了,知道厲害懂得自保,這就行了。梁遇蓋上了爐蓋兒,換了個輕快的語調說:「外面雨停了,雪下得挺大。你不是喜歡看紫禁城放焰火嗎,今年適逢皇上立後,過完了年又要親政,焰火比往年大得多。你要好好將養,這麼著明兒才好起身。」
月徊一聽這個立刻很高興,笑著說:「其實我這就能起來。」結果一勾頭,又哎喲了聲,倒回去說,「還差點兒意思。不過今年我能陪您一塊兒看啦,這是咱們相認後的頭一個節,且得好好過。」
這話聽來確實舒心,他也是這麼想的。團聚了,礙於一些原因不能大肆慶祝,最後也不過兄妹倆私下吃頓團圓飯,就算骨肉相認了。這回倒是個挺好的契機,正逢過年,又都在宮裡,到時候開一個小宴,大家熱鬧熱鬧也好。
不過他們這頭吃席是小事,要緊的還在天地宴上。梁遇糊弄太后說忙置辦大宴,其實也不全是敷衍,辭舊迎新又兼款待皇后一家子,怎麼能不比尋常更上心。
他親自去御廚上看了,也聽管事的報了選單,正說徐家老太太吃素,該怎麼安排素肉時候,慈寧宮又來傳了一回。這回不去倒是不行了,逼急了太后,衝到乾清宮大吵大鬧也不是不可能。
梁遇只好交代御廚上再列一份選單,晚間送到司禮監去。跟前伺候的人來替他披了斗篷,又撐上傘,這才前呼後擁著往慈寧宮去。
江太后透過南窗,眼瞧著那些太監赫赫揚揚到了宮門上。梁遇還是一副看似謙卑,實則目中無人的模樣,朱紅的蟒服外披著玄色的大氅,要不是知道他的差事,簡直要以為他是哪路親王呢。
他進門,習慣性地笑著,眼眸沉沉,眼梢飛揚。那雙眼睛裡藏著多少陰謀算計,多少膽大妄為,真是叫人不敢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