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徊耷拉著兩肩垂頭喪氣,到這會兒才想起找哥哥,可惜左顧右盼沒在甲板上找到他,便趨身往他議事的艙房裡去。
還沒進門,聽見裡頭梁遇的聲音,無情無緒道:「宇文氏雄心不滅,到底是茹毛飲血過來的,上百年都磨不平他們的性子。這回打發這位進宮,看來不是善茬,知會曾鯨好生留意她,別叫她鬧出什麼麼蛾子來。」
楊愚魯道是,「這南苑王府看著溫馴順從,誰知一個姑娘就不好應付。」
一旁的高漸聲道:「上回皇上即位,南苑王進京朝賀,我那天倒班錯過了,不知南苑王是個什麼樣的人。」
梁遇倚著竹青引枕冷冷一笑,「心取山河,殺氣撲面。」
大多數人很難想像,一個長得那麼雋秀的男人,眉眼間會有淵海一樣深重的戾氣。梁遇早前見過宇文元伽,是個十足的美男子,但過於陰鬱,便有相由心生之感。
大檔頭馮坦道:「照說南苑如今富庶,可那些祁人怪得很,我在西山健銳營結交過一個兵勇,張嘴就是娶薩裡甘(妻),納福七黑(妾),生孩珠子。」
「沒什麼怪的,祁人講究多子多孫。人口越多,積蓄的力量便越大。」梁遇斜眼一瞥,秀長的眸子裡滿含輕蔑,「你只當他們是為玩兒女人才生孩子?錯了,他們是為了生孩子才玩兒女人。」
馮坦嘖嘖,「倚瘋兒撒邪,怪道都說宇文是狐狸的種。」
他們裡頭商議的時候,月徊就在納悶,當初讓她假借太后的嗓子把宇文氏招進宮來,早知道是這樣,哥哥為什麼要這麼做?
人都散盡後,她挨在邊上小心翼翼求哥哥答疑解惑。梁遇臉上神色淡漠,垂眼撥弄著菩提,曼聲道:「咱們這號人,在太平盛世裡頭活不下去。河床淤塞才用得上治河人,河清海晏的,咱們靠什麼吃?」
也就是一邊治理,一邊攪局,這是司禮監的處世之道。月徊茫然點頭,想起剛才那位格格和小四的形容兒,她又有點晃神了。小四這孩子打小就不會說謊,她才剛和他提起宇文家姑娘,他就有些躲躲閃閃的,別不是幾個月的朝夕相處,處出情來了吧!
「本來小四還說,要讓我跟著回北京呢……後來怎麼就沒提了?」她喃喃自語,「這孩子怪有孝心的,使勁兒往上爬,是為了將來養活我。可是……那個什麼格格喊了他一聲兒,他都沒送我過船……」說完又有點兒心酸,想是在小四心裡,她已經不那麼要緊了。
這是吃味了麼?梁遇聽她抱怨,心裡不稱意,皺了皺眉道:「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原本就脆弱,你指望那些做什麼?你是不長腳麼,要人送你過船?先前整年在運河邊上跑,這會兒計較起那個來。」
月徊聽他語氣不善,拉著臉陰陽怪氣道:「您還說我?我看您瞧宇文姑娘,瞧得眼睛都發直了,您不脆弱,只是被美色迷花眼罷了。」
她指鹿為馬不是第一回,梁遇也不氣惱,一副安然的樣子,半閉上眼睛道:「宇文氏出美人,那姑娘長得不錯,也算名不虛傳。」
「不光長得不錯,還會說好聽的呢。」月徊賭氣道,「好聽的誰不會,我也誇誇您……雲山蒼蒼,江水泱泱,督主之風,山高水長。」
梁遇掀起了眼皮,「近來讀書了?不錯……」
月徊不理他,兀自抱膝坐在榻上說:「我瞧宇文姑娘對小四不一般,我聽見她叫那聲『西洲』,叫得我汗毛都豎起來了。我一個女人尚且如此,小四是男人,更不頂事了。」
梁遇一哂,「喊了聲名字,叫你吃了半天味兒。看來娘姓錯了姓,要是姓賀,你的汗毛就豎不起來了。」
月徊被他說得愣神,這是什麼意思?賀西洲?喝稀粥?
她尖叫起來,「梁什麼,別當我聽不出來,你這是對娘大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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