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徊雖然臉皮不薄,但捱了誇也有點不好意思,扭捏了下說:「好看的姑娘多了,等以後宮裡進了人,您就不覺得我好看啦。」
也許吧,皇帝暗想。帝王的一生,會被各色女人填充得滿滿當當,但多了便不珍貴,將來回頭再想,能記住的也不過寥寥。無論如何,今天為見她出宮,至少不同於別的。她的素緞小襖,她的琺瑯小手爐,都會成為十七歲收梢上最鮮明的回憶。
所以書念得多了,想頭兒就多。皇帝柔腸百結的時候,月徊只想上外頭湊熱鬧去。
梁遇在時,對她私自出門不大讚同,如今皇帝來了,他那頭必定知道得一清二楚,也沒有道理和她秋後算帳。
月徊得意洋洋走在前頭,回身沖皇帝招了招手,「快走,玩兒上一個時辰,中晌我請您吃爆肚。」
皇帝雖也算土生土長北京人,但皇城內外是兩個世界。他不知道焦圈,不知道爆肚,只知道什麼紙好,什麼墨香。
她在前頭走得輕盈,那身段步伐,看上去就讓人愉悅。皇帝問:「咱們上哪兒玩兒?這個時令沒有畫舫可看吧?」
月徊說:「不看畫舫,咱們可以去滑冰呀。您滑過冰嗎?什剎海到了冬天有冰場,兩個大子兒租一輛冰床。您要是不會滑冰也不要緊,您坐著,我給您拉車。」
她是個不見外的,真的完全不拿他當皇帝,也不多費手腳另預備代步了,躬身就上了他的車。
兩個人促膝坐著,高高興興的,又有點兒赧然。就是十七八歲光景,半大不大,又什麼都明白的時候。視窗上照進一點光,人心也在那道光影裡起起伏伏,端端壓在膝上的兩雙手,指尖清爽,都像水蔥一樣。
月徊的整個童年,什剎海佔據了大半的記憶。夏天看畫舫,冬天看滑冰,這是閒時最大的消遣。不過進冰場的兩個大子兒,對冬季裡沒進項的人來說,也是一筆挺大的開銷。他們要想玩兒,得等看守冰場的人回去了,趁著深夜時分滑上兩圈。但因為北京三九天的半夜實在冷得不敢出被窩,所以她上冰場的機會不多,越是受限,越是惦記。
如今闊啦,荷包裡裝了碎銀子,等於是一夜暴富,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上那裡玩兒個痛快。於是她拽上了皇帝,帶他去她覺得最有意思的地方。萬歲爺九五至尊,花大價錢的東西都見過,這種平民的娛樂,八成讓他覺得新鮮。
馬車快快地走,不多會兒到了什剎海邊,她蹦下車的時候,發現今天冷清,便咦了聲道:「往常人擠人的,今兒是怎麼了?都凍得不敢出門了?」
皇帝怎麼能不知道其中緣故,宮裡有司禮監,宮外有東廠錦衣衛,聖駕一出宮,那些人悄沒聲兒地早清了道兒,只留稀稀拉拉幾十個人點綴點綴景緻,畢竟清理得太乾淨了不像樣。
「人少點兒好,騰出那麼大的地方,不怕撞了別人的冰床。」皇帝說著,示意畢雲過去租床。
因沒生意,海子邊上的冰床都空出來了,月徊拉著皇帝來認,挑來挑去,認了一輛成色新,拴著大紅綢的,她一甩頭,「您上車,我來拉著您。」
可這話立時就給否了,畢雲笑著說:「奴婢在,叫姑娘拉車,那奴婢就是個死的。還是奴婢來拉,奴婢拉車又快又穩,不信您試試。」
這也是人家的差事,被你奪了,反對不起人家。月徊攙皇帝坐下了,笑著說成,「我上那兒再租個冰刀……」
這冰床寬大得很,能坐三四個人,皇帝往邊上讓了讓,仰頭說:「先坐一圈吧,回頭再租兩副冰刀,咱們一塊兒滑。」
其實來時一輛車都同坐了,還怕坐冰床嗎。月徊噯了聲,裹緊斗篷擠到皇帝身旁。畢雲在前邊喊:「主子留神,床動了。」月徊忙給皇帝緊了緊鶴氅的領口。
冰床和馬車是不一樣的風味,馬車動起來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