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
“對不起啊……”她突然毫無徵兆地說,“當年,把你一個人丟在那裡。”
摟在肩側的胳膊驀地一頓。
他像是不可置信地抬眼將她望著,五指越發不自控地收攏,攥得她整個衣裳都皺作一團。
燕山咬著嘴唇,好似用盡全力地壓抑嗓音,“那你為什麼要拋下我……”
他忍到今日,終究將那個埋了十年的問題宣之於口,語氣近乎是悲涼的:
“到底為什麼啊?!”
觀亭月在青年歇斯底里的嗓音中無端感到了一絲髮自內心的難過。
“你說得沒錯。”
她承認,“那個時候……我的確不想見到你。”
昔年,她縱馬離開雜草瘋長的曠野,其中很難說有多少逃離的意味。
這是觀亭月平生頭一次直面親近的人慘死戰場,她不願看見燕山,就像她不停地在心頭否認自己一樣。
歷經一宿的廝殺與亡命,她拖著大大小小的傷整整狂奔了半日,最後在臨近常德的地方摔下來。
那時是三哥把她撿到的。
“你們一天一夜,全都跑去哪兒了,將軍府連個鬼影子也沒有!”他將她攙扶起坐上馬背,望著妹妹這副狼狽面孔,也不由心驚,“爹回來了,正找你呢。”
觀亭月呆呆地抓著馬鞍,甫一聽得一個“爹”字,意識到父親、兄長皆在自己身後,突然間她極力表現出來的悍勇和無畏盡數崩塌,心頭委屈極了,竟控制不住地落下眼淚。
她磕磕巴巴地同觀行雲講起昨夜是如何計劃偷襲肖秦的營帳,又是如何中了敵人的圈套,如何全軍覆沒,如何逃出生天,以及與燕山在破屋之內……
饒是心大如觀行雲,聞得這些事情,眉頭也越皺越緊,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你……”他欲言又止地嘆氣,不便過多苛責,“你人安然無恙就好。”
“其餘的,等回去你親自告訴老爹吧。”
因為彼時的觀氏家中也已是一團亂麻。
觀林海剛從京城歸來,大伯屍骨未寒,他要獨自撐起家族上下,要與朝裡各方勢力周旋,還要安頓好營中將士。
此刻他瞧著彷彿一夜間蒼老了十歲,鬢邊滿是風霜。
很奇怪的。
在聽完觀亭月的陳述後,觀林海並沒有多少惱怒或是惋惜的情緒,他從始至終面沉如水地負手而立,甚至不曾流出一點嘆息。
末了,觀林海抬手摁在淚流滿面的少女肩側,只語重心長道:“丫頭,你如今十五,已經長大了。”
“也該是時候為這個家分一些擔子了。”
他把一塊粗糙的鐵牌放在她手中。
於是,十五歲的觀亭月被迫在一夕之間將自己拔高成能和父輩們並肩的大人,握著她爹給的信物,連為故人悲痛的時間都沒有,便馬不停蹄地出發前往軍營入伍去了。
觀家軍的全數精銳頃刻從常德府撤了個乾乾淨淨,依照上令退出前線,奔赴西北的邊陲。
而當時的燕山,還枯守在蒿草茂盛的荒野裡,對一切都不知情。
那幾日的天不知怎麼,就有這麼晴朗,萬里碧空,白雲千重,有微風拂面,卻久久不見下雨。
觀亭月叫他不許擅動,他便真的寸步不離。
白日曬在烈陽之下,夜裡便是皓月當空。
後來燕山總是想,自己這麼不吃不喝地傻站著,再撐兩日,或許真的會把命交代在那裡吧。
等初夏的一道雷聲劈在耳邊,少年的心幾乎是被救贖一樣地明朗。
他揚起蒼白無色的臉,期盼地注視著上天,嘴唇破皮皸裂,因久未進食水,稍一努動就乾裂成傷。
黑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