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不管不顧地擋在她面前,自然沒來得及閉氣,立刻嗆得咽喉生疼。
“咳咳咳……”
觀亭月手腳失去了束縛,頭腦在這一刻瞬間恢復清醒。
她雙目一陣清明,餘光瞥見角落裡被擒來的軍馬,便一把扶住燕山,吹了個響亮的哨。
那匹白馬性子本就暴烈,三四個人才勉強拉穩,乍然聞得熟悉的哨音,狂躁地踢開周遭一干人等,嘶鳴著往他們倆跑來。
趁著這短暫混亂的機會,觀亭月撈起燕山跳上馬背,憤恨又淒厲地喊了句:“駕!”
衝出人群。
*
清冷的月華宛若染了血色,連山石樹木也籠上一層不易擦肩的紅。
馬蹄伴著風聲,在山中異常清脆明晰。
起初她還能聽到身後緊追不捨的怒罵,漸漸地出了上陽穀,踏進那一地曠野,敵軍的動靜就緩緩的遠了。
白馬是觀林海送給宗幫的,以獎勵他在考校中年年第一的好成績。
這是與自己那匹玄馬不分伯仲的良駒,它如今出現在肖秦的兵將手底,也就意味著宗幫已經……
觀亭月不敢再細想下去,只任憑坐騎恣意放肆地往前奔跑。
下半夜雲開霧散,群星忽的閃耀在她頭頂,宏大的天河長得看不到邊際,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覺得自己似乎是在原地踏步。
這附近就要到常德地界了,有駐軍巡視,肖秦不會冒險深入。
可她仍然沒有要勒馬的意思。
說不清跑了多久,多遠,又跑到了何時何地。
白馬終於疲憊不堪地放緩了腳步,總等不到背上的人喊停,它便自作主張地駐足,打了兩個響鼻,表示自己累了。
觀亭月後知後覺地回過神,茫然環顧四周,那種瞬間安靜的孤寂感將她重重淹沒。
這一刻,風聲都顯得格外詭譎,像有許多人在遍野裡低低細語。
她打了個冷戰,呆呆地放開韁索,把意識不清的燕山拖下馬,吃力地往前。
近處有一間破舊的破木屋,或許是獵戶、樵夫遺留的居所,大概荒廢了許多年,門扉窗戶無一完好,四面都在漏風。
她一腳踹開門,將少年放在角落堆滿的乾草上,精疲力竭地背靠破窗,癱坐在地。
正對著的,即是張搖搖欲墜的蜘蛛網。
山蛛從大網的一端窸窣爬到中央,沉默地盯著屋中的兩個不速之客。
廝殺的怒吼直至此時還盤踞在她身周,縈繞糾纏。
這是來自地獄的聲音。
而桐舟斷臂折首的景象就在腦海裡揮之不去,記憶要讓她永遠銘刻,故而不住將當時的畫面來回重複,週而復始地給她看。
她越不想去回憶,自身的本能就越要讓她回憶。
“大小姐……”
“大小姐,快跑啊……”
“大小姐——”
觀亭月崩潰地捂住了耳朵,拼死抓著自己的髮絲。
那些慘烈的年輕軀體,那些到最後還讓她“快跑”的人,一次又一次地閃爍在眼前,足夠殘忍地拷問她著的內心。
觀亭月透不過氣來似的,用力揪住心口,她仰起頭,爆發出一聲嘶啞又淒厲的大喊。
蛛網輕微顫抖。
黯淡的月隱沒到雲團之後。
荒野中,綠草靜謐的浮動。
她可能一生也無法原諒此時此刻的自己,一生都會在這個有毒的夢裡自責遺恨。
眼淚沿著冰冷的面頰沖刷過血汙滑落至唇角,少女的牙正拼命咬著,筋肉一經戰慄,淚水便重重的砸在衣襟上。
不知是幾時,觀亭月才留意到旁邊某個極其細弱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