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倫聽完不禁握緊了拳頭。
有的時候,他真的有點恨鄧瑛。
他原本以為張展春的死,會讓鄧瑛恨他,恨這個官場,但他好像並沒有,就像張展春理解他們一樣,他也沒有責怪他和白煥,甚至在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境地,還在試圖周全那個羞辱過他的內閣。
可這何嘗不是在逼他們慚愧。
「請諸位大人讓容鄧瑛祭拜老師。」
鄧瑛提高聲又說了一遍。
有些官員見他在雨中跪求,不禁沉默。
黃御史也沒有出聲。
然而就在有人試圖想要勸身邊人,給他讓一條道的時候,人群裡卻突然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容你進靈堂,無非羞辱先人。」
眾人回頭看去,見說話的人身穿玄袍,腰配繡春刀,忙擠推著讓到了一邊。
沒有一個人敢再出聲。
楊倫有些不忍再看,轉身正要朝殿內走,忽然聽到一個清亮的女聲。
「鄧瑛起來。」
楊倫心裡一沉,反身撥開人群,果然看見楊婉正彎著腰,一手撐傘,一手攙著鄧瑛的胳膊。
她也穿著素服,周身無飾,只有腰間的那一雙芙蓉玉墜子,令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身份。
鄧瑛抬起頭。
面前的人已經被雨澆透了,頭髮貼在臉上,但面色卻依然很溫和。
「起來呀,你再不起來我要生氣走了。」
她是這樣說的,攙在他手臂上的手卻一直沒松。
在貞寧十二年間的這場雨裡,有很多人逼他跪下,只有這個姑娘,要他站起來。
在他錯愕之時,她抿了抿唇,抬頭朝山門內看了一眼,又低頭看他,溫聲對他說道:
「鄧瑛,張先生看到你這樣會難受的。」
說完又用了些力,「你起來我幫你。」
鄧瑛不敢拽傷她,忙順著她的力道站起了身。
楊婉扶著他站穩,又從懷裡取出自己的帕子遞給他,「把臉上的雨水擦乾,撐好傘。」
說完獨自一個朝張洛走去。
「楊婉!」
楊婉沒有回應鄧瑛,徑直走到山門的石階下。
她不是第一次面對張洛,但這一回,她內心卻沒有一絲膽怯。
「你雖然姓張,但你是張先生的親族嗎?」
張洛沉眸。
楊倫忙走出人群呵道:「婉兒,不要放肆。」
楊婉轉身朝楊倫看了一眼,「楊大人,我是尚儀局女使,理內廷禮儀,喪儀拜祭之禮的錯漏,不能過問修正嗎?」
楊倫氣得胸悶,她顯然沒打算給他面子,甚至不打算給在場所有人面子。
楊婉再一次看向張洛,重複道:「張大人是張先生的親族嗎?」
張洛先是沉默,而後冷聲道:「不是。」
「今日張先生的親族不在,唯親之人,只有他唯一的學生,你們卻逼人跪求,不容他拜祭。這是什麼大禮,你們寒窗幾十年,就是為了此時高人一等,黨同伐異嗎?」
張洛沉聲,「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楊婉曲膝行禮,「若我言辭冒犯,甘願受責。」
幾絲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流入她的口中。
說完將才的那一番話,她忽然有一些恍惚。
這個場景她好像是第一次經歷,卻又好像經歷了好多次。
在無數個研討會上,她都是這樣孤獨地站著,面對一群嚴肅的人。那些人其實也並沒有錯,也是埋首故紙堆一輩子,堅守自己學術觀點的研究者。只是他們不相信她,也不相信她背後的那個人。比起當年,她拼命地想要把鄧瑛形象重新拼組在他們面前,拼命地要修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