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婉伸手接過,問道:「這篇文章,內閣和司禮監,是不是還沒有在陛下面前合議啊。」
鄧瑛「嗯」了一聲。
「這是我的抄本。」
「你抄的嗎?」
「對。」
楊婉聞話,認真看向紙上的字。
據說,鄧瑛死了以後,它的宅子被燒過。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此人並沒有在歷史上留下任何的手跡,研究鄧瑛以來,楊婉還是第一次看到他親筆寫的字。
和楊倫的雄渾之風不一樣,鄧瑛的字極其的工整,每一筆都有他的自己的限度,橫豎,撇捺都規在一種恰到好處筆力裡,初見戾氣的時候,就戛然而止地收攏了,看起來沒有一點點攻擊性,規範地就像是雕版裡的字。
見字若見人。
若是在現代,他一定是可以把白襯衣穿得很好看的青年,寫一手印刷體,有一份和科研技術相關的體面工作。然後就像一顆寒冷的齒輪一樣,在世界的某一處地方精準,安靜,孤獨地轉動著。
「字真好看。」
楊婉忍不住誇他。
鄧瑛道:「楊大人才是在書法上有造詣的人。」
楊婉聽了,笑得露了齒,「我才不覺得呢,他就跟那種拿拖把寫字兒的人一樣,跟灌了黃湯一樣,迷惑得很。」
鄧瑛忍不住笑了。
楊婉已經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揶揄楊倫了,然而,他聽了之後卻總是莫名地感到心暖。
她就像身份差距之間的一種吸力,把鄧瑛從晦暗的汙泥潭裡拽出來,又把楊倫從清白的天幕中拉下來,讓他們得以暫時並行。
楊婉見他笑而不語,便自顧自地取過那本冊子,隨手翻看。
楊倫這個人,文筆其實寫得很一般,但是他邏輯特別好,楊婉以前讀研究生的時候,有一個專業課的老師就特別喜歡楊倫。說他是一個實幹派,政治敏性一般,但對國家經濟軍事的把握是很有天賦的,如果貞寧帝能夠早死幾年,他的成就應該還會更大。
楊婉從這篇並不算太長的文章裡,讀出十幾年寒窗下苦讀,十幾年部科中歷練的功力。
她放下冊子,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想起貞寧十三年與鄧瑛相關的史料,第一段想到的就是《明史》中,陳述他侵吞江南學田(1)那一段。
這也是後來《百罪錄》裡很重要的一條罪名。
「鄧瑛……」
「怎麼了。」
楊婉抬頭看向他,「如果此策推行,朝廷……會遣誰去南方?」
鄧瑛道:「國子監應該會抽調監生去核算田畝,你……是不是擔心楊倫。」
楊婉原本是擔心鄧瑛,但他這麼一提,楊婉到把相關的史料記載也想了起來。
貞寧十三年的春夏之交,是內閣和司禮監對抗地最厲害的時候,這一場政治鬥爭,因為清田而起,牽扯江南的皇族宗親,以及何怡賢,胡襄等人在南方的大部分隱田。
楊倫的《清田策》被大規模地抵制,他本人在南方也是舉步維艱,甚至差點被害死在江船上。
與此同時,宮中也發生了一件史稱「鶴居案」的大事。剛剛封王的皇次子易珏險些被一個宮女勒死在鶴居中。這個案子牽連甚廣,雖然只有一個宮女行刺,但是因為她的脫逃,北鎮撫司和東廠卻審出了三百對名罪人,這些宮人杖斃的杖斃,絞殺的絞殺。但是,雖然《明史》著重敘述了這一段歷史,卻連一個宮女的名字都沒有留下來。
楊婉的導師認為,這其實是一個幌子,他猜想當年謀殺易珏的主使者應該就是寧妃,但是後來的靖和帝朱易琅,為了替母親遮掩這件醜事,才刻意在史書上留下了「殺三百人」這麼濃墨重彩的一筆。
不過,這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