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說,一面挽起風吹亂的耳發,「這些東西算什麼呢,不過就是一堆用來規訓人的鐵,可即便你戴著它,你還是能做你想到做的事,鄧小瑛。」
楊婉抬起頭,衝著他露了一個笑,「你真厲害。」
鄧瑛聽她說完這一番話,這才試探著抬起手。
鐐銬的鐵鏈從他的衣袖裡滑落出來,貼著他的手臂垂下,他用另外一隻手小心地摁住,以免磕碰到楊婉,探出的手輕輕地撫上楊婉的臉頰,楊婉這才看見,他面上有一塊腫傷。
「哥哥打的?」
「你怎麼知道。」
「因為他就是幹這種事的人。你彆氣,我下次把他糾到你面前,摁著讓你打回來。」
鄧瑛聽完笑出了聲。
楊婉抿了抿唇,輕聲續道:「鄧瑛,我不是開玩笑的,他已經欠你欠得下輩子都快還不清了,但你看在我的份上,少給他算一些。」
鄧瑛摸著楊婉的鬢髮,笑應了一聲,「好。」
楊婉這才笑開,「我們慢慢走回去吧。」
「嗯。」
——
楊婉陪著鄧瑛慢慢地往護城河邊走,一路上鄧瑛簡單地將今日御門朝上的事情對楊婉說了一遍。楊婉下意識地抱起了手臂,「陛下讓你待罪辦差,是在留時間和餘地給司禮監做反應。」
「是。」
「所以,你讓東廠去杭州查我家的棉布產業,是怕司禮監利用杭州地方上官員來反彈劾哥哥?」
鄧瑛的步子越走越慢,聲音卻很清晰。
「戶部和內閣,都在竭盡全力保楊倫,我能做得不多,能幫一把是一把吧。子兮畢竟年輕,且他是直性子,在官場上交往的人並不算多,只要遮蓋住族中人紕漏,司禮監就動不了他,但是……」
楊婉接下鄧瑛的話。
「白閣老那裡就難了是嗎?」
鄧瑛點了點頭。
「老師在朝為官已近五十年,翰林有一半的人都是他的門生,如今在各部任上的人,仍數以百計,如果司禮監若在這些人身上尋出罪名,老師必要擔主罪。」
楊婉道:「那你想好怎麼辦了嗎?」
鄧瑛站住腳步,「東廠獄。」
他說著低下頭,「我會提請陛下,親鞫老師。」
楊婉在鄧瑛身邊回想起了貞寧十四年春天的史實。
白煥因禮部右侍郎的貪腐案被牽連下東廠獄,《明史》上對白煥下獄的評述和後來的研究基本上沒有出入,都認為這是鄧瑛對白煥彈劾他的報復。然而事實上,卻是窮途末路上的學生,拼著最後一絲餘力去救自己的老師。
楊婉後來翻開自己的筆記時,一直沒有辦法,提筆寫這一段。
鄧瑛待罪辦事的這一段時間,楊婉親眼見到了,刑具對他的羞辱和折磨。
那一雙鐐銬鎖死了他的手腳,他便不能再更衣沐浴,這對一個受過腐刑的人來說,極其難受。但他每日都會燒好水,關上直房的門,仔細地擦洗身子。楊婉白日裡很少能見到鄧瑛。他事務很多,不是在內東廠,便是在刑部受審,幾日下來,便虧損了腸胃,司禮監送來的飯食,他漸漸有些吃不下去,楊婉只好給他煮麵。
他腳腕上的淤傷越來越嚴重,為了不讓楊婉看見,他總是扯長褲腿來遮掩。但楊婉還是在他泡腳的時候,看到了那幾乎破皮的傷處。」
楊婉蹲下身,幫他將鐐銬的鐵鏈從盆中撈出來。
鄧瑛卻一下子將腳從盆中提了出來,盆裡的藥水濺到了楊婉臉上,鄧瑛慌忙用自己的衣袖去替她擦拭。
「對不起婉婉……」
楊婉撇開鄧瑛的手,指著水盆道:「快點,腳放進來,一堆藥就煮了這麼一點水,將才讓你搞沒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