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的時候開始下雪,先是一粒一粒分開的小米花,過了十來分鐘,大雪如鵝毛飛絮,一眼望去滿目飄白。很快,田地裡鋪上一層白絨絨的毯子,樹尖山巔戴上一頂白色的的帽子。
大雪封山封路,在外頭亂竄的狗都回家了,阿媽不放心關在蘆葦蕩旁邊的兩頭牛,頂著大雪出門去看。這一場雪下到晚上才停,地面蓋了尺來厚,腳踩上去卡嚓卡嚓作響。
李存根跑了一趟阿福嬸家,拎著一條羊腿,雨衣上沾著雪粒,他甩甩頭髮,換上布鞋。陳嬌靠在牆邊昏昏欲睡,花兒小聲念著課文,他輕手輕腳進屋坐在陳嬌身邊。閃動的火光跳動,照在她臉上瑩瑩的柔光,那肌膚滑膩緊緻,眉毛翠黑,嘴巴紅紅嘟著。
看著看著有點不真實的樣子,恍若做夢,她隨時就能消失似的。鬼使神差,他突然伸手在她鼻子下探了一下鼻息,溫熱的呼吸撒在手上,心裡緊繃的弦放鬆了一點。
火星子噼啪一聲炸開,阿媽急切的聲音在外頭喊,“根子回來沒有?趕緊出來,英子摔了。”
陳嬌醒了,跟李存根一道跑出去,在他們屋前頭地邊的小坡上,英子趴在地上站不起來。李達跟在後頭,滿臉驚慌,跟李存根一起抬起英子回家,李達媽一見這陣仗哎喲連天叫喚,暈頭轉向了。
李達爸反應快,看見英子坐的板凳染紅了,狠狠敲菸頭,“找你福嬸,趕緊。先送床上去。”
之後就是一片混亂,英子懷孕了家裡都還不知道又流產了,阿福嬸看過之後叫李達去請表嬸家大伯子,那是位老中醫,婦科也擅長,開點藥先養著吧。阿媽跟李達媽幫忙給英子換衣裳,鮮紅的血浸透了棉褲,李達媽要哭不哭的,阿媽端上水盆一道出去了。
英子臉色蒼白,頭髮亂糟糟成一團,嘴上起皮。陳嬌兌一杯溫水,折了一支蘆葦杆當吸管,扶著英子喝了兩口。她有點被嚇到,英子的慘狀,令人心頭酸楚,“好好休息,什麼都不要想,身子養好再說。沒事的。”
英子朝她笑了笑,那神情居然有些亢奮,眼睛閃著報復的光芒,“我有什麼不好,我現在好得很。”聲音雖然發啞,低低地還能聽出來。
心頭一震,陳嬌喉嚨發緊,目光茫然得很,英子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明白了。她早知道自己懷孕了,今天故意招惹李達,激怒他動手。剛開始發現懷孕的時候,她在山上跑來跑去,劇烈運動,甚至準備去淌冷水,都沒弄掉。
今天臨時起意,摔那一跤她佔六成責任,心頭抱著虛虛的把握,居然就這樣成功了。英子臉色沉沉地,心頭跟肚子一樣痛,不知在跟誰說話,“誰讓他來得不是時候,我不可能留在這裡,你要是心軟這輩子就完了。想想家人想想自己,我不能就這樣稀裡糊塗過下去……”
英子的眼淚滾進枕頭,好像落在她的心上,灼燙起來。陳嬌也忍不住落淚,不敢給外頭人聽見,連忙擦乾淨,“既然他們不知道,你也小心點,就……這樣吧,我知道你想走,我也想走,一定會逃出去的。”
李達媽又進來了,陳嬌順勢退出門去,李達跟李存根並排在門檻上坐著。李達撓撓頭皮,墊腳往門裡看了一眼,想進去又不敢,李達爸氣不打一處來,照著他腿就踢了一腳,李達一聲沒吭。
李存根牽著陳嬌的手回家,誰都沒說話,阿媽很是可惜,唸叨了幾句。
那天之後,家裡的氛圍總有點奇怪,陳嬌自己這樣覺得,但是又沒有實質的發現。阿媽一如既往,盯著她肚子很勤快。李存根也照常,就是平常總不跟她眼神對視,碰見就閃開,不怎麼愛逗她說話了,不再像以前似有若無吸引她的注意,好像一夜之間沉靜下來似的。
可是白天沉默了,精力都用在晚上,陳嬌看見他進門就慌亂了。在被窩裡儘量遠離,地方就這樣大,不管躲到哪裡都會被他追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