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雨,到亥時三刻都沒有停。
別說下雨,便是下刀也絲毫阻止不了汴京郎君們在這座不夜城裡放浪形骸的心。
屆時他們大抵會將馬車包了鐵甲哼著小曲直奔勾欄瓦舍,下車之後由小廝撐起鐵鍋,得意洋洋地呼朋喚友。
是以雖然關御史三日一本的參人,這芙蓉巷中照舊是鶯歌燕舞,財人濟濟。
顧甚微斜靠著紅牆,嘴中叼著一根草,百無聊賴地撐著傘,剛才她已經啃完了最後一顆蜜餞。
她伸出手來,接了接傘沿的雨,雨水落在手指上冰冰涼的。
“啊!”
突然之間,一個尖利的女聲響起!
歌舞聲未停,顧甚微已動,她將口中的草一吐,腳輕點地踏著雨飛上了這座名為“綠翊”的小樓。
芙蓉巷從前平平無奇,只是諸多花街柳巷之一。
直到去歲新換了東主,連起十二座小樓,新出十二位色藝雙絕的花魁娘子,這才名動京師,成了這整個汴京城中最炙手可熱的銷金窟。
綠翊便是十二花魁娘子之一,她極其擅長丹青是個雅人,傳聞從前也是官宦人家出身。
窗戶緊閉著。
顧甚微沒有猶豫,直接破窗而入,只瞧了一眼便將手放在了自己的劍柄上。
在那張月白上繡著紅杏的床榻上,躺著一個打著赤膊只著熟絹水褌的老頭兒,他的胸口上插著一把匕首,雙目圓睜顯然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老者眉目如刀,美須長髯,額頭上還帶著剛剛結痂的傷口。
正是今日說書人口中的御史“臭茅石”關正清。
他那額頭上的傷是前幾日在為了參奏張春庭血洗東宮撞柱子時留下的。
御史關正清死了,還死在煙花之地,一位花魁娘子的床榻上,顧甚微的心凝重起來,她可以預想得到,接下來整個汴京要颳起怎樣的血雨腥風。
她想著,聽著許多人上樓的腳步聲,朝著那花魁娘子看了過去,“人呢?”
那綠翊娘子這會兒嚇得三魂丟了七魄,渾身像是一堆癱軟的爛泥,聽到顧甚微的問話,這才有些恍惚地看了過來。
她雙目含淚,磕磕絆絆地說道,“什……什麼人……我一進來,我一進來他就已經死了……我沒有看到什麼人。”
顧甚微環顧了一下四周,的確是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她看著一旁關正卿的衣物,拿劍挑起。
那是一套很尋常的青色綢衣,上頭用略深一些的繡線,繡了一些菊花紋路,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特別的東西,也沒有找到錢袋或者是旁的東西。
顧甚微蹙了蹙眉頭,對著窗外比了一個手勢。
韓時宴說得沒有錯,他們皇城司的確是剛剛才從蘇州回來,辦完了滄浪山洪氏的案子。
洪氏是當地有名的糧商,就在一個月前,張春庭接到線報,說是洪家當家人洪威的手中有一本足以讓朝廷翻天的小冊子,欲要送往御史臺。
當時朝廷局勢動盪,官家坐那釣魚臺等著太子謀逆一網打盡,不想要在這個關頭橫生枝節,反倒讓人有了可乘之機,於是便秘密派了皇城司前往拿冊子,以免落到“關茅石”或者“韓克人”的手中,鬧得毫無轉圜之地。
皇城司馬不停蹄趕往蘇州,但還是晚了一步。
洪氏滿門被屠,家裡被翻了個底朝天,那本傳說中的小冊子,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打探多日,終於略微有了一些眉目。
洪威可能才是第一先手,他提前就將那東西交給了自己的義兄宋雨,囑託他帶上京師告御狀。
這宋雨是個江湖遊俠,極其擅長隱匿蹤跡,皇城司從蘇州往京城沿途尋找,都沒有找到任何的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