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火車上,葛玉佩似乎又回到了過去的歲月。
她第一次坐火車就是到這個大城市來讀本科,過去,她讀高中的時候是在本縣讀的,她拿著錄取通知書興奮的幾天幾夜沒睡著。
爸爸也是高興的落下眼淚,說,自己的女兒給他爭了光,給農民的女兒爭了光。是啊,在農村,很多人不願意培養女兒讀大學,說花費再多的錢,女兒也是賠錢貨,早晚要嫁人,生出孩子來,姓氏肯定是別人的。可是,他是個農村秀才,讀書人,他沒有那麼多封建殘餘,他發奮要把一雙兒女培養成才,讓她們離開農村,別像他一樣,一輩子生在農村,住在農村,沒有見過多少世面。不然,他這樣刻苦讀書和勤奮好學的人,肯定會比這個有出息的。不至於一輩子就當個農村教師吧?
那時候,大家提起大學就興奮,提起城市就興奮。大學和城市連在一起,大學和城市和出息,和幸福,又聯絡在一起。是啊,只有在城市,才能讀大學,只有在城市,才能住高樓大廈,使用煤氣暖氣,只有在城市,才有大劇院,才有公共汽車,地下鐵路,才有大機關,大官,大教授,大知識分子,大名人,大款。所以,農民們都發誓把兒子送去讀書,把兒子送進城市。
只有葛玉佩的老爸,把女兒送進了城市。
老爸叮囑她的話就是發奮讀書,書中自有黃金屋,農民的孩子,特別是女孩,不讀書,還能做什麼呢?嫁人?嫁給農民?給農民生一群孩子?然後,讓孩子放羊?養豬?然後再結婚,再生孩子?
那都是目光短淺啊,他可不能讓一雙兒女這樣活著啊。
是在,從到了那所大學,不不不,是從小時候,她就在心裡暗暗發誓了,要當個城市人,當個有文化有財富的城市人。
唉,如今,自己這個城市人的確當成了,也成了有知識的城市人了,博士生,還不算有知識嗎?可是,自己並沒有獲得財富,自己還是一窮二白。甚至,連自己的病,都治不起,連房屋,都住不起。唉,嗚呼―――
可是,自己還能有什麼選擇呢?不當個城市人,自己還要當個農民嗎?在農村,自己會有出路嗎?
她這樣想著,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範月明推了推她,讓她看外面的風光。
葛玉佩苦澀的笑了笑,她現在哪有什麼心思看風光啊,她覺得自己是個垂死的人了,一個被那個小護士判決了死刑的人了,一個被她的系主任判決了死刑的人了,自己現在,只是想完成自己回家的夙願,自己沒有其他任何心思和心情了。
可是,範月明卻很興奮,不停的說話:葛玉佩,我好像很高興。
葛玉佩不想看他,心想,你為什麼高興?幸災樂禍?因為我得了絕症?你這個死精子和陽痿的男人就如此高興?因為我的病比你的病嚴重?你就如此高興?
範月明說:我啊,是因為忽然離開了那個城市高興的。
葛玉佩不理解,離開了城市,你高興什麼啊?
範月明低聲說:也許,咱們骨子裡還是農民啊,一看見車窗外的開闊的田野就高興。
葛玉佩心想,你才骨子裡是農民呢,我不是,我不是農民。
範月明還是侃侃而談:唉,城市壓力巨大,在那裡,有說不完的壓力,唉―――我啊,什麼都做不成,所以,每天啊,就是發愁啊,哎呀,愁得我啊,腦袋疼―――心口疼―――不然,我不會得那種病的啊。
葛玉佩知道,他說的是陽痿。但是,在如此大庭廣眾之下說這樣的話,這個人是不是瘋了?
葛玉佩感到有些羞澀。是啊,自己和他已經不是夫妻了,她和他沒有辦法再討論他的這個病了啊。
範月明忽然低聲說:葛玉佩,我特別後悔和你離婚。我真想讓你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