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爺爺本來還懷揣著一點是巧合的期待,但當謝溫時掃視時,對他露出一個淺得幾乎沒有的微笑,他就明白了。
不是巧合。
他心裡全是苦澀,他該知道的,這個孫子從小聰穎固執。
他要是想知道他的去處,就一定會知道。
謝爺爺擔心又忍不住感動,他緊緊望著謝溫時的臉,不敢閉眼,生怕一閉眼人就不見了。
臺上的謝溫時亦是如此。
但不管心裡如何想的,他神態沉穩,不動聲色,展平手裡的幾張講稿。
這是他特意為了來農場準備的。
他垂下眼,不再看下面的人群,緩緩開始今天的宣講。
他普通話很好,沒有口音,講起話來節奏適中,抑揚頓挫,輕易能掀起人的情緒,底下的人能聽清楚每一個字眼。
被改造的人員們木著臉,心不在焉,公社領導們卻不住地拍手。
「好啊!講得好!」
末了,場長欣賞地連連點頭,心中暗想這小夥子看著年輕,講起話來倒是有兩把刷子。
怪不得上次公社領導見了他一面,後來就沒少誇他。
謝溫時謙虛低頭,微微一笑。
他走到一邊,隨手合上手裡的講稿,「今天的宣講就結束了,您覺得怎麼樣?」
他和農場場長一邊說著話,一邊往外走,經過謝爺爺時,手裡的講稿不小心掉了一張。
謝爺爺彎腰撿起來,聲音沙啞,「同志,你東西掉了。」
謝溫時一愣,急忙接過來,笑了笑:「謝謝同志。」
接講稿時,他的手指擦過謝爺爺的手心,說完就轉過頭,繼續跟著農場場長往前走。
謝爺爺垂下眼,暗暗抓緊了手裡的紙條。
……
謝溫時並沒在農場逗留許久,農場場長倒是很喜歡他,和他說了不少話。
農場場長問起他是哪個大隊的知青,聽到紅江溝大隊時,他著實愣了愣。
「紅江溝啊,」他臉色有點古怪,「那你認識申寧唄?」
謝溫時一怔,沒想到農場這邊的領導都知道申寧。
他笑道:「是,我之前落水的時候就是申同志救的。」
農場領導頓時想起了他文章裡寫過的這件事。
他咂咂嘴,豎起一個大拇指,含糊道:「你們大隊本事人挺多!」
前一個申寧,上山能打野豬下山能教訓人,後一個謝溫時,玩筆桿子又是一個好手。
一武一文,咋都落到紅江溝去了。
謝溫時笑了笑。
婉拒了農場領導的留飯,他獨自回到紅江溝大隊。
見到爺爺後,他沉甸甸的心情舒展不少,在知青點拿了兩封稿件,便去了縣裡。
謝溫時一直在給報社寄文章,陸陸續續的,已經寄出去快十封。
他手指摩擦著黃色信封光滑的表面,把時間算了又算,輕舒一口氣。
差不多該到摘取果實的時候了。
接下來的一週時間,謝溫時不需要去其他大隊宣講,在地裡上著工,一封封回信就雪花一般朝紅江溝飛過來。
「這是《冰省早報》的回信,謝同志恭喜啊!」
「這是《京城日報》的,謝同志真是厲害!」
「這個就差點了,上的是咱們縣的報紙!」
郵遞員從先前的紅光滿面,到最後的波瀾不驚,甚至覺得四平縣裡的報紙差點檔次。
他咂咂嘴,把手裡的信封遞給謝溫時。
這段時間他來了不下三次,在紅江溝,大家甚至漸漸熟悉了他腳踏車後的鈴鐺聲。
鈴鐺聲一響,便有人直起腰來,嘀咕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