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沁被肚子裡的動靜鬧得微微有了意識,眼卻沉沉壓著,怎麼都睜不開。
只隱隱約約聽人在小聲議論,
「陸世子前日定親了,定的是滎陽鄭氏家的大小姐,侯夫人著欽天監給看了日子,說今年寡春,不宜成婚,婚期定在了明年。」
「陸世子高中探花如今已滿兩年,到了外放的日子,忠遠侯求到咱們三爺跟前,意思是想晚兩年再放出去,定是想等陸世子成婚生子,再去縣裡就任。」
「咱們爺應了嗎?」
「爺應是應了,可偏偏陸世子本人堅持外任,昨夜吏部下了文書,將他外任松江縣,這是個好地兒,定是爺給的面子,陸世子今日清晨便收拾東西,僅帶了一名隨侍和幾名侍衛便赴任,說是明年成婚再回來。」
聲音漸行漸遠,直到微弱不聞。
崔沁緩緩睜開了眼。
她不知道此時的陸雲湛並不曾離京,依舊坐在南城門口的茶樓裡。
隨侍將那長長的紫檀錦盒重新放在他跟前,跪下道,
「爺,東西被國公爺退了回來,說既是崔司業當初親手所贈,便該屬於您,您自個兒收著便好。」
陸雲湛酒入喉中,熱辣辣的,灼心灼肺,定定眺望著窗外沒說話。
遠山如黛,斜斜鋪在城牆腳下,被夕陽的金光渡上一層柔色,晚霞鋪滿半個天際,魚鱗似的一片一片深入萬丈光芒中。
那幅畫原是打算給崔沁當聘禮,崔沁後來再嫁慕月笙,他思來想去,便以此畫賀崔沁新婚,只盼望她一世安妥。
大婚那一日,國公府賀禮堆積如山,眾人只一件件對著禮單收入庫房,不曾細看,近來葛俊得閒整理庫房,方發現陸雲湛在禮單之外,悄悄送上這幅畫當賀禮。
慕月笙攤開那幅畫,久久不語。
他權衡半晌,決定將畫退回。
這幅畫若真的落在崔沁手裡,想必往後每回拿出來,都會想起陸雲湛,於私,他不想崔沁惦記著別的男人,於公,這幅畫是崔顥所贈,不能枉顧老人家心意,遂將畫退回。
陸雲湛枯坐許久,直到夕陽徹底沉下,方覷著那畫軸道,「既是不要,便送回府中,交給我母親收好。」
也該放下了。
他起身從窗臺一躍而下,徑直落在那匹高峻的白馬上,趕在城門闔上之前,飛奔而出,俊朗的身影如離箭沒入風聲裡。
夜裡,慕月笙回房將此事告訴崔沁,原以為崔沁會生氣,哪知她清然一笑,
「你做得對,我不會收他的畫,我爹爹想是很喜歡他,方才捨得將畫作贈他,我不能拂了爹爹的意思。」
慕月笙聽了那句「很喜歡他」,心裡驀地很不是滋味,嘖了一聲,俊目罩著崔沁,
「我與岳父大人也曾有一面之緣。」
少時,他聽聞國子監一位崔司業有畫痴之名,在國子監參加辯學時見過一面。
相貌記不太清,只記得他頭戴高冠,廣袖飄衫,極有魏晉之風。
崔沁聽了他這話,側眼覷他,忍著笑道,「嗯,我爹爹若在世,大抵也會喜歡你的。」
心裡卻想,爹爹不是攀權富貴之人,齊大非偶,捨不得她受委屈,定不會答應這門婚事。
慕月笙從崔沁揶揄的眼神,看穿了真相,一時心裡五味陳雜。
日子邁入五月,熱浪騰騰蒸襲,崔沁整日滿身是汗,只恨不得躺在冰窖裡去。
冰是一盆盆往裡頭送,她額頭上的汗卻是密密麻麻往外滲。
長籲短喘的,定是要生了。
慕府上下嚴陣以待,沈氏與蘇氏兩位嫂嫂輪流來陪著她,她二人各生了三個孩子,極有經驗,皆是一番好心作陪,省的崔沁發作,國公府手忙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