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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召的話只能聽半句,因為下一句,註定不是人話。
要是暈過去的話,我就只能抱你回去了。
糖果的甜膩在舌尖化開,一點點安撫著我如倒刺般的情緒。也正是有了這顆糖,我才能熬完下半程的復健專案拉伸。
我不明白,為什麼癱瘓的腿和腰,會在拉伸的時候疼到讓我難以忍受。明明我不靠眼睛去看,就壓根感受不到它們的存在。可拉伸的時候,韌帶似是化作一根從腳底穿透上來的長劍,劍尖徑直絞進我的胸腔。
他怎麼會疼成這樣?陸召不知何時已到了我的身側。手虛虛地懸在我的,沒有落下。
很正常。像他們下肢血液流速慢,神經支配功能異常,本就容易引起疼痛。他不來複健,自己平時多半也不注意,導致肌張力高,關節黏連。拉伸的時候自然比別人要疼出一倍。
陸召指尖落下,撫掉了我額上的冷汗,沒讓它們流進我眼睛裡。
但不拉開的話,會讓他以後更痛苦。李響說完,又特別篤定地追了一句,裴先生,止痛藥要少吃。
我一直緊攥著拳,用力到指尖發麻,關節酸脹。想舒張都伸不直。疼到實在忍不住,我一擰上半身,反撲著一拳捶在了地墊上。
李響抬了抬眉,鬆了些力道,緩和地做了幾輪其他拉伸動作後,才勉強放過我。行了,今天就到這裡。
我渾身癱軟,實在沒力氣撐起自己,便苟延殘喘地仰面躺著。
陸召俯身跪在我頭頂的方向,一張臉倒著進入我的視線。他含著淺淡的溫柔,對我說:辛苦了,修然。帶你回家。
我記不清有多少次,我也是這樣仰躺著,背上是汗溼了的衣服傳來的粘膩感,從我能感知的地方順著脊骨往下蔓延,最後消失在斷裂的地方。
那種從清晰到模糊,再驟然截斷的軌跡,和我那不堪的人生一樣,慘烈得可悲。
最開始的那個復健師每次見我沒了力氣,都會想幫我坐回輪椅上,而我慣性拒絕。寧可就這麼狼狽地躺著,躺到攢夠了力氣,自己掙扎著起來。
李響三年前剛接手我的時候也說過,我是他當復健師這麼久以來,見過最為消極的病患。每次看我復健,都覺得我是在懲罰自己。痛了也不喊,累了也不說,就摒著一口氣熬著。
別人在面對身體逐漸的好轉時,更多的是喜悅,是堅定,是愈發積極地配合。而我不一樣,我從始至終保持著淡然的心態。
淡然到幾近冷漠。是一種病態的心理。
他後來又說:裴先生,我本來是來幫助你身體恢復的。但你讓我覺得,幫你復健,更像是給你上刑,顯得我很失敗。
裴修然。陸召將我名字咬得輕柔,見我回神,挑著單眉衝我伸出了手:走了,回家。
這是他 、關係
不用了, 我自己能起來。我想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冷硬,可話出口,卻不知為何如同帶了點商量的語氣一般, 每個字都顯得溫吞。
陸召眉眼一彎, 應聲說好。他把輪椅推到我手邊,而後學著李響的模樣,跪立在我前方,雙手虛虛地攏過來, 但並不過分靠近。
這也讓我後知後覺地發現,陸召似是學會了後退。不再強硬地不管不顧我的意願, 那麼直接地要來抱我來幫我。他會喊我慢慢來。就如同他在嘗試著陪我一起面對我無法掌控的身體, 陪我一遍遍經歷失敗的磋磨,等著我、守著我。
上一次從他車上下來便是如此。
而今次,哪怕我的腿在中途歪斜,帶著我重新摔坐回地墊上,他手已經伸到了我的腿邊, 也會猛然停住, 如想起什麼一般,指尖一蜷,訕訕收回手去。
這一刻,我那麼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