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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是比想像中還要快得多的事情。
從前,連國小的午覺時間都覺得太久,可才一轉眼,杜日恆已經長至高中二年級。
進入高中,杜日恆在校的人際困難並未減低,家人的扶持以及與向陽書屋人員的親暱連結是少數的支撐。
那次與蘇智惟深談過後,他們的友情益發深厚,茁壯。日常僅是待在向陽書屋,得以見著蘇智惟與秀霞奶奶,與如此信賴的他們共處同一空間,小聊幾句或者提供協助,便已無比療癒。杜日恆彷彿短暫進入另一個次元空間,在那個受到保護的避風港裡頭,享受日漸茁壯的連結。
校內走廊上,她仍舊被那些她多半不認識,但由同個國中一齊升上來的同儕,喚著「醜女」,見她行經便大喊「噁心」;凡是有需要分組的作業,她永遠落單,並承受著同學們「可憐沒朋友」的揶揄。矛盾的是,對於眾人平時的刻意忽視,杜日恆確實感到受傷;然獨自一人似乎比起被嘲諷來得更加難受,有時候,她甚至願意與那些傷害她的人交集,只求有人理會。
日記裡,苦痛的日常全數成為了簡單一句「今天又」,她不再細節化遭遇的事情,那些都是一樣的。
每天,每天,都是一樣的。
有時,她徹底浸泡在負面的思緒中,覺得毫無希望,「或許一輩子就這樣了吧」的聲音不斷響起,用力敲擊心靈。當她在書籍或影劇中得見比自身現況更加令人唏噓的片段,她甚至責怪自己的小題大作——那些人是多麼可憐,多麼辛苦,我這算不上什麼,根本沒有資格難過。
有時,她又會崩潰大哭,覺得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是多麼不公平,卻無力改善現況。下課時間,她不是趴在座位上,就是待在校園安靜的角落,望著樓下中庭快樂談天的人們,想著,如果這個時候跳下去……
高中一年級是杜日恆徹底崩塌的臨界點。
那是一個連溼透的洗臉毛巾不慎滑落,都會使她痛哭的時刻。
掉落的毛巾彷彿象徵她徹頭徹尾的失敗,一條毛巾都掛不好,像是「沒有人喜歡我」的另一種詮釋。再繼續聯想,碎裂的脆弱將刺傷她,刺穿她。
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敢看鏡子。
那雙微微上揚的眼尾,被說是「超醜的鳳眼」;左邊鼻孔因為嬰兒時期早產配戴呼吸器而有著缺口,也被同儕加以嘲笑。因此,她怕極了與鏡中的自己對視,幾次不小心,皆嚎啕收場。
她打從心底相信自己是真的醜陋不堪。
從那時候起,杜日恆時常做噩夢。她總是夢到自己在一個宛若水族館的巨大水缸裡頭。
偌大的透明水缸當中,只有她。
夢裡無法考慮是否合乎現實常理,她只知道,水底的窒息感無比真實。她試圖喊叫吸引注意,可水缸之外那些愉快的人們,全都聽不到她,看不到她。
她是不被需要的,不存在也沒有關係的。
恐懼擴散開來,杜日恆感覺自己在往下沉,沉入缸底無盡的黑。
她往往是哭著醒來的。
公車在學校前方的站牌旁停下。車子煞得急,杜日恆險些沒站穩。
下了車,收起耳機,她在校門口深深地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期望這不會是個太過艱難的一天。
今天是開學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