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習習,正是涼爽的時候,黎丹姝的心卻像浸在粘稠溫熱的泥潭裡,沒油來的發悶。
她當然知道這句話——「既修手中劍,便為蒼生出」。蒼竹涵從來都是這麼做的,「她」也是這麼做的。
可這天下萬靈數數,卻又有幾個怎麼做的?
黎門沒有,相城主沒有。如今看起來,聖海宮怕是也未能做到。
這天下蒼生——
在黎丹姝的心臟滾燙起來前,她聽見晅曜又說:「但我其實不太明白。」
晅曜道:「我修我道,求的是我心,行的是我路,師兄也說過『道應隨心』。既然如此,出劍不為自己出是什麼道理?弱小者既苦,為什麼不自求強大?良善者受冤,為什麼不自斷公道?蒼天冷酷,但它卻也是最公平公正的,它從來沒有現身幫過誰、也從來沒有害過誰。自行自路,不才是最好的嗎?若是求存都只能寄希望於他人之劍,那落得生死道消,倒也怨不得蒼天。」
這話聽得黎丹姝怔在原地。
是的,若說出這話的是魔修,黎丹姝不會覺得驚訝,因為魔修本性自私,他們慣會為自己的冷漠無情找藉口。可如今說這話的是瓊山弟子,是本應以「就濟蒼生」為己任的瓊山劍——黎丹姝應該是要驚訝的,可她又覺得,說這話的才是晅曜。
她忍不住輕聲問:「你的這個想法,涵師兄也知道?」
晅曜懶懶道:「知道,老頭子們也知道,所以他們讓師兄教導我,又總是要我下山走走,多看看這世間生靈。」
晅曜眨眨眼,聲音裡聽不出喜怒:「他們希望我多喜歡這個世界,多些七情六慾,好有一天能像他們一樣,能自願為這個世界出劍。」
說完後,他撇了撇嘴角,像是對瓊山五子的做法相當不屑。
黎丹姝瞧著晅曜,腦子裡想著他在妖族領地時對小妖怪們的容忍,想著他在李萱夢中對李萱的退讓,又想著他如今對自己的維護、對蘭華的看顧。
黎丹姝知道,晅曜並非冷酷無情之人,正相反,他相當溫柔。
黎丹姝忍不住微微笑起來,她握著劍柄上前的兩步,說:「我猜他們成功了,你開始喜歡這個世界了。畢竟你和我說過——你身為瓊山弟子,有責任除魔衛道。」
晅曜散漫在風中的心緒忽然便凝住了。
他忍不住回頭去看黎丹姝。
他的表情好像在說:你怎麼記得那麼清楚。
黎丹姝瞧見了他的表情,笑意越深,她像是發現了晅曜的秘密,壓著聲音,又像是捏住了一根隨時能戳破他完美表象的針,在這夜色裡悠悠道:「我說錯了,你已經非常喜歡這個世界了。」
晅曜像是被踩重的痛腳,他說:「誰說的,我確實不想管不離城!」
黎丹姝說:「那是因為不離城人人緘默,自願維持現狀。出於對他們選擇尊重,『我行我道』的晅曜君才選擇了直接施壓聖海宮,好不讓他們為難,不是嗎?」
「畢竟你來過了,又逼他們交出了蘭華,即便找不到罪魁禍首,礙於瓊山的面子,聖海宮也得讓不離城暫時恢復『正常』。」
晅曜滿臉懊惱,他嘴硬道:「這是你猜的,我沒有承認啊。」
黎丹姝對此不解:「你是瓊山弟子,現今如師長所願般成長了,這有什麼好不能承認的?」
晅曜就是不認,他不高興地說:「你怎麼什麼都要問,我問你為什麼突然不把那骨頭放出來了嗎?」
「你先前不惜和我吵架也不肯把它塞進盒子裡,如今卻在你身邊瞧不見它了,這不奇怪嗎?」
黎丹姝同樣說不出話了。她總不能說她現在才發現骨頭是個監視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