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晏鄢露出難堪的笑容,「我變回去的過程很難看,我怕讓你噁心。」
但他別無選擇。
藺懷生只聽到晏鄢痛苦的吼叫,他怕引來追兵,到最後全都咽在喉嚨裡,變成壓抑的喘息。床榻顫動,被子被他揉皺,藺懷生忽然很想看一看晏鄢現在的樣子,就被恢復原貌的晏鄢握住了手。
他冷汗涔涔,虛弱笑道:「生生,你有痛快一些嗎。」
恢復原身的晏鄢長手長腳,樣貌也長開,更為銳氣。他若是讓藺懷生好好看看他的模樣,那麼該是多麼丰神俊朗的一位小郎君。晏鄢告訴藺懷生,他的武功又和縮骨有所不同。
「他們需要女人,方便安插的也是女人,我是他們撿到的意外。年紀小的時候還沒什麼,後來我的樣子不太像女子了,就需要一寸寸地縮骨,陰陽逆轉。」
直至現在,晏鄢的冷汗也沒有停,藺懷生伸手替他抹去。
「你不逃嗎?」
「逃?」晏鄢學藺懷生平躺在床上,氣派的拔步床在夜裡卻像一副巨大的棺槨,人躺在裡頭,就是行屍走肉。
晏鄢彷彿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我能逃到哪裡去?生生,我也沒有家。我練這種功法有代價,作女子打扮時我身手不凡,可變回男人,我便如同一個廢人。你都能傷我,我被抓住只有死路一條。」
而如果不能堂堂正正以真實身份活著,隱姓埋名的逃亡又有何意義。
晏鄢不願意多說自己,他說回正事。
「最初我接到任務,去接近已貶為庶人的藺其姝。我在淨慈庵見到她,她很溫柔,也很憂愁,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我覺得瑜王殿下太過杞人憂天。又或者,背後到底是怎樣驚天的秘密,需要他這樣防備?」
「起初我無需做什麼,只要看著藺其姝就好,一切相安無事,她也只把我當做一個寄居在庵內不受寵的官家小姐,直到我發現她斷斷續續和聞人樾聯絡。」
「要知道當初西靖王府落敗,其中何嘗沒有聞人樾的手筆,就連藺其姝本人淪落庵中帶發出家,也是聞人樾的羞辱。」說起此事,晏鄢口吻中仍有嘲諷與厭惡,「那會是什麼事,讓一個皈依了佛、甚至和曾經的未婚夫都不曾有來往的女子,和仇人通訊?我上報給了李琯。」
藺懷生答。
「是西靖王府蒙冤一事,我姐姐一直在查真相。」
「我不知道,時至今日,我也沒有弄明白這個秘密究竟是什麼。」聽口吻,晏鄢並未騙藺懷生。
「我更接近藺其姝,裝與她推心置腹。一次意外,讓她發現我其實是男子。」晏鄢陷入回憶,「但你姐姐並沒有驚慌,甚至替我隱瞞下來,對我更好。」
「那時候她病了,心病,沒有人能地待在一間小小的破廟裡六年不瘋,而且還要割碗儲血。她情緒反反覆覆,但把我當成他弟弟的替代品聊以慰藉,我像是她的命,她會對我笑,對我哭,還會對我發瘋。」
「正因為如此,我猜想遠在京城的藺懷生,是與我一樣的人。」
晏鄢側過身,他與藺懷生面對面,彼此注視。
「生生,我時常在想,為什麼同人不同命?同樣都是迫不得已,同樣都是男扮女裝,可你從小萬千寵愛,而我卻如履薄冰。你是高高在上的『小郡主』,而我是怕被家中嫡母迫害的『孤女』。連王府不再,你姐姐還是千百里心繫你。」
藺懷生輕道:「你嫉妒我。」
晏鄢不能反駁。羨慕是初始,可他惡意滿滿,很快就衍化成嫉妒。他自己什麼都沒有,自然嫉妒藺懷生什麼都有。他從藺其姝那裡得來的關愛是殘羹冷炙,是那個百里外京城的藺懷生用不著的,而他還要成為藺懷生的替代品。那時,晏鄢多希望這世上不存在藺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