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寧會莽撞誤事,想一掌把他拍回紙皮狀,方便攜帶。畢竟有一個無法無天的半癱就夠操心的了,再來一個腿腳靈便的,那不得雞飛狗跳?
誰知這居然是個會聽人話的,玄憫便暫且容忍了下來,收了手刀緊隨其後出了門。
他一扯江世寧的後脖領,而後腳尖一轉,拎著他側身隱匿在屋側和走廊之間的夾牆裡。他走路若是不想出聲,居然真的能做到毫無聲息,僧袍輕薄,衣襬從牆邊枯枝上一掃而過,又擦著牆邊落下,卻沒沾上一點兒泥星,那枯枝也連個顫都沒打。
薛閒掃了眼那紋絲不動的枯枝,又掃了眼玄憫腰間墜著的銅錢串子,只覺得這禿驢著實有幾分神秘。
玄憫時間掐得恰到好處,他那僧袍一角剛落回牆後,劉師爺和他那老友便從後門邁了出來。兩人大約是上了年紀,耳朵也不算好使,居然真就沒發現異常的動靜。
江世寧在夾牆裡瞄到了劉師爺的背影,雖然他極不樂意見到劉師爺,但依然有些納悶——為何玄憫見了劉師爺也要避讓開,還一副不想費工夫處理麻煩的模樣?
好在他有一顆“極怕給人添麻煩”的心,不妄言,不造次,不裹亂。硬是憋了一肚子的疑問,大氣不敢喘地乖乖呆在牆後,眼睜睜看著劉師爺和一個陌生人一前一後穿過天井,往中堂走。
就在劉師爺剛要跨進中堂大門的時候,一個有些含糊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爹?”
牆後的薛閒癱著臉道:“好了,真傻的那個來了,多會挑時候啊。”
果不其然,就見劉衝不知從哪處摸到了這裡,正站在走廊屋簷下,衝劉師爺叫著爹。
薛閒 空磨盤(三)
這話簡直禁不起細想,江世寧說著,自己先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一哆嗦,剛好被重新露出臉來的薛閒看了個正著。
薛閒服了這書呆子了:自己就是個鬼,居然還有臉怕鬼!
江世寧這一聲嘀咕說得又低又快,玄憫聞言,眉心一蹙又倏然鬆開,淡淡道:“我明白了。”
薛閒:“你明白個鳥!”
他天生性子急脾氣炸,結果碰上個江世寧是個慢性子,玄憫更是個天塌下來都不會跑!薛閒覺得自己簡直要折壽。他等不及玄憫有所反應,當即從暗袋裡翻了出來,三竄兩翻便悄無聲息地勾上了劉衝的褲子,眨眼便末沒在了那灰藍色的厚袍下。
玄憫這冷冷淡淡的一句話,當即把反應慢了八個拍的傻子劉衝給驚醒了。
江世寧一抬頭,便和劉衝的雙眼對上了。
那雙眸子的瞳仁都散了,大而無神,看起來著實詭異。直勾勾盯著人時,簡直能把尿都給看下來。
江世寧轉身就想跑,殊不知撞鬼就如同撞見了野狗,你同它對峙時,它還有些猶豫和遲疑,你稍有一動,它就會立刻猛撲上來。劉衝從嗓子眼兒裡發出一聲低吼,下意識丟下了玄憫,朝有所動彈的江世寧撲了過去。
這書呆子煞白的臉瞬間便綠了,他一聲驚叫剛開了個頭,又硬生生咽回了喉嚨裡,即便在這種時候依舊放不下書中所謂的“君子樣”,想跑,又不願跑得太過狼狽,一腳欲蹦,一腳生根,差點兒把自己擰成一個活結。
咣噹——
左右不協調的江世寧終於不負眾望地把自己摔在了地上,兩手撐著直朝後讓。
這陣局中虛構而成的“劉衝”有著真劉衝一樣的傻氣,每個動作都帶著股痴愚又蠻橫的勁,橫衝直撞的,有種擋也無從去擋的氣勢。
江世寧眼看著那劉衝虎撲過來,倒抽一口涼氣,縮著脖子閉上了眼。
彈指間,就聽“咚——”的一聲悶響,江世寧只感覺面上掃過一陣衣袖掀起的風,接著腳前的青石板便狠狠震了一下。預料之中的冰涼手指並沒有掐上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