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場合,彷彿她的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
“珍孃的丈夫也有點像哥哥呢,長得好看,說話好聽,是個很聰明的年輕人,怪不得珍娘喜歡他。”
“我被哥哥關了那麼久,從地牢到院子,那麼久那麼久,久到珍娘都從小小的一團長到那麼大,久到外人都當我已經死了,久到哥哥你覺得我瘋了,久到……我也覺得我瘋了,甚至或許我早就死了,如今還存在著的不過是一縷魂魄。可是,他找到了我,讓我知道,我沒瘋,我還活著。”
“我還活著,我還有想要做的事。”
崔晚輕輕親了親崔相的額角。
“哥哥,我愛你啊。”
“所以,跟我一起死吧。”
她笑著,彷彿剛剛說的是要跟情郎一起踏青賞花這樣甜蜜愉快的事。
崔相艱難地抬眼,看向崔晚,嘴巴微微張開,似乎想說話,但或許是匕首扎到了肺部,他一張口,便猛地噴出一大口血來,汙了整張清俊的臉。
崔晚溫柔地用自己的衣袖為他擦拭臉上的血,“哥哥,你要說話嗎?慢慢來,不急,晚兒聽著呢。”
崔相定定地看著她。
“你……太讓我……咳咳……失望……了……”
艱難地,崔相終於說出了口中的話。
卻是今日第二次說出“失望”這個詞。
第一次是對高琰。
只是那時他還佔據著絕對優勢,說這話與其說是老師對學生的失望,倒更像是勝者對敗者侮辱性的憐憫。
然而現在情況已經倒轉。
他奄奄一息,被一個被他當做瘋子的女人狠狠捅了致命的一刀,他的手下被他看不起的傀儡小皇帝壓制收服,他們眼睜睜等著他嚥下最後一口氣,而他卻連一句呵斥的話都說不出來。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舊是那樣高高在上的語氣,彷彿神仙站在雲端為凡人的愚蠢和不幸而悲憫。
崔晚卻並不為他這近乎輕蔑的悲憫姿態而動怒,她只是輕輕說道:“對不起,但哥哥你要知道,晚兒從來都只是個凡人啊。“
“都說晚兒跟你很像,宛如倒影雙生,可晚兒就是晚兒,不是哥哥。”
“絲毫不為情所困,凡事都理智分析得失,做出最好最讓人稱頌的抉擇,這樣的人這世上恐怕只有哥哥你一個吧?所以,除了哥哥自己,又有誰能讓哥哥永遠不失望呢?”
她微笑著說著,目光從崔相身上移開,轉向另一個人。
轉向那不知何時跌倒在地,沒人攙扶,便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的崔珍娘。
崔珍娘在爬。
在往方朝清的方向爬。
漂亮的衣裳揉皺了,沾滿了泥,枯黃的發也沾了泥土草葉,打成結,隨著她的蠕動在她頭頂顫動著,讓她看起來就像一條毛毛蟲,一條暴露在悽風苦雨中,拼命尋找溫暖乾燥的地方,卻僵硬地爬都爬不動的毛毛蟲。
從她倒下的地方到方朝清的位置不到十米,而她顯然已經爬了一會兒了——很可能在甄珠低頭親吻方朝清的那一刻便開始爬了,但到現在,她卻只挪動了連半米都不到。
十米的距離簡直就像是天塹。
然而她卻還是堅持不懈地往前爬。
滿身塵土,掙扎蠕動,醜怪的臉,骯髒的身,看上去無比的怪異可笑又可憐。
“真可憐……”
崔晚輕聲說著。
“哥哥你看,我們的女兒好可憐啊……”
“可憐地我都不忍心看她繼續痛苦地活在這個世上了……”
“我從未為她做過什麼,所以她不喜我,不認我,我都不怪她。她再怎麼不完美,也是我拼了命為哥哥生下的孩子。所以不論如何,我都想為她做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