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珠看著狗兒豹子一般猛然向前躍出的矯健身影,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
並非光明正大的第一次見面,而是那次狼狽、匆忙、於狗洞中眼神突然交匯的初見。
長著那樣一雙明亮漆黑的眸子,卻像野獸一樣四肢著地奔跑,矯健的身形和速度也不似人類,瞬間便將朝著狗洞走來的宮侍們引到別處,解除了她的危機。
一個長久困於深宮,沒有任何人能夠交流,能夠信任,放棄為人的尊嚴,日復一日地裝瘋賣傻,連再開口說人話都已經生澀的人,卻還能在那一瞬間,冷靜又理智地做出當時情況下最佳的選擇。
而且……甄珠看向那可笑的花布之下的身軀。
狗兒看著瘦弱,但每天夜裡相擁,甄珠知道他的身體多麼矯健有力,他雖然瘦,卻是勁瘦,渾身沒有一絲贅肉,皮肉微微堅硬又有彈性,緊緊地貼合在骨架上,就像草原上的花豹,看上去窄瘦的身條,卻蘊含著十分可怖的力量。
他的身體狀況,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好,甚至可以與那些習武之人媲美。
而這樣的身體,除了先天條件,更多卻還是因為他每天都像狗一樣在花園裡奔跑,無論是傻乎乎地撲蝴蝶追蜜蜂,還是被宮侍追打,抑或裝瘋恐嚇宮侍,他總是在奔跑。
如果只是為了裝瘋賣傻,完全不必這麼辛苦。
這樣的處境之下,卻還能保持清醒的認知、強健的體魄,這樣的心理素質不可為不強大,而自制力和隱忍程度更是普通人難以企及。
是什麼支撐著他一直走下來的?
僅僅是對生的渴望麼?
就像懸崖上石縫裡長出的松柏,哪怕條件再怎麼貧瘠,也頑強地生長著。
然而崖上松柏條件再如何艱辛,它們卻長出了漂亮的模樣,根雖紮在岩石中,樹冠卻仍沐浴著陽光。
可如今他的人生,卻只有岩石,看不出一絲陽光照進來的跡象。
甚至如今,連立身的岩石,似乎都要被摧毀。
甄珠望向殿門處來回巡邏的護衛。
她不知道最近外面又發生了什麼事,但她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
不說永安宮越發森嚴的守衛,便是宮侍們的目光,也愈發奇怪。
他們看著狗兒的目光,帶著些許同情,些許憐憫,還有更多的幸災樂禍,彷彿在等待著什麼一樣。
等待著什麼呢?
太后想要稱帝,那麼她就必須把所有阻礙她登基的人一一剷除,比如崔相,比如皇族擁躉,比如——如今最有稱帝資格的狗兒。
哪怕狗兒只是一個“瘋子”。
甄珠不覺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筆,握地指節都泛白。
——
狗兒一個轉身,矯健的身影再次將身後的宮侍甩下,雙腳激起的灰塵揚了宮侍一臉,氣得他們頓時破口大罵,有的還撿了石子砸他。
他全然不顧,一次又一次地往返奔跑,直到把宮侍們累地氣喘吁吁,也懶得追他了,罵一頓出氣後便找了地兒休息,只偶爾瞥一眼他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