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賭氣。
謝斂竟有些失笑, 但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了, 不能再等下去。
「你還在怕我?」他問。
女郎立刻反駁:「我不怕你。」
謝斂對上她水汽迷濛的眸子, 心口有些微暖意,微笑說道:「那你為何不敢睡?」
果然, 她便有些委屈地看他。
也不說話,眼底倒映著月華,滿是少女心性才有的純澈。女郎從袖子裡伸出手,張開手指烤火,好半天才慢吞吞說道:「我怕你出事,我不怕你。」
謝斂微微一怔。
他無意識地,收回搭在稻草上的手。
宋矜察覺到他的小動作。
謝斂是個很聰明的人,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察覺到她害怕撲過來的秦念。昨夜更是主動倒了水,隔在兩人之間,絕不至於真的以為她還在怕他。
除非,
關心則亂。
「天色不早。」
「若是不怕,便安睡吧。」
聽著謝斂平靜的話,宋矜心跳快了一拍。
她眼睫微顫,偷覷了謝斂一眼,此時不太想再提些沉重的話題,於是她追問:「可你不困嗎?還是說,又和昨夜一樣守到天明?」
這是她白日才後知後覺過來的。
發燒的時候,有人照顧她。那些想要謝斂死的差役,也沒有趁夜下手,那只有一個緣由了。
果然,青年有些赧然。
他沉默了會,搖頭道:「等會,我會喚你守夜。」
宋矜一怔,下意識道:「為什麼,是你守上半夜?」
火光跳躍,將濃濃的陰影投射在他眉眼間。她覺得莫名,又覺得有些古怪的期盼,但企盼的其實是上一個問題,因而心神像是明滅的火光般浮沉不定。
謝斂低眉,讓人看不清漆黑眼底的情緒。
他語氣有些無可奈何,帶著些許令人心悸的溫柔,「沅娘,我想讓你多睡一會。」
她覺得明滅的火光,撲騰一下亮了起來,將她整顆心都點燃了。
宋矜胡亂哦了聲,將臉埋入臂彎。
但她心思有些亂,一時間睡不太著。
何況謝斂的脈象確實危險,細細思索過後,她還是說不出來的不安。她廢了那麼多的力氣,鼓起那樣大的勇氣,若是謝斂還是……
她害怕一睜開眼,身邊的是個死人。
宋矜又抬起臉,隔著淺薄微冷的月色,果然見謝斂細長漆黑的眉眼低垂,面色蒼白冷清,如同即將被雪壓折的一截松枝。
「謝先生。」她輕輕拽了一下絲線。
謝斂睜開眼,黑沉的眸子寂靜若古潭,深深不見底,溫和道:「我在。」
「我想了會兒,還是有點怕。」宋矜試探著說道。
果然,謝斂便說道:「那我出去,叫蔡嬤嬤進來與你一處安睡。」
「我怕你出事,我怕看到的是……」
宋矜安靜地看著他,青年坐在跳躍的火光後,冷白的面色染了幾分溫度。在寂靜而寧和的夜裡,他眉眼低蹙,帶著些許無奈地妥協,幾近剋制地看著她。
他終於搖頭,輕嘆:「沅娘。」
因為尾音輕,她的小字被讀出點纏綿的意味。宋矜屏息看著隨火光搖曳的影子,等得有些焦灼,有些窘迫又有些好奇地仰面看他。
「閉上眼。」
「沅娘,你醒來絕不會看到一具屍首。」
謝斂微微傾身,烏黑的瞳仁深處跳躍著火光,燃燒著人類才有的情緒。她不覺間鬆了口氣,提起的一口氣終於卸下,終於感到了睏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