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睛溼潤了,鼻子開始流鼻涕,嗓子哽咽的滋味像吃了檳榔。
哦,檳榔。
她騙他吃檳榔,像個小女孩似的,眉飛色舞地看著他滿臉漲紅的樣子“咯咯”笑。
他後來喜歡上了檳榔,她緊張他會因此上癮,她又不讓他吃了,說那東西偶爾嚐嚐還可以,會得口腔癌。
她讓他嘗試喝她的苦咖啡,說你慢慢品,就像坐在江邊看江水,江水就像是生活,一直會默默地向前流淌,最後時光之河把我們變老了,讓我們的靈魂得以迴歸大海。
“你知道為何是大海,而不是天堂嗎?”
熊暉的眼前幻化出柳蕭蕭身穿白色裙裝,頑皮地舉起右手食指,像老師在教育小朋友那樣講解她的歪道理。
我們的身體裡七成半都是水,它滋養著我們的靈魂,人死了以後,那靈魂會尋找曾經滋養它的源頭。埋在土裡、焚燒在爐子裡,都是讓水、讓靈魂迴歸本源,迴歸到大海。大海是人類思想的海洋,它怒的時候,就是無數智靈在憤怒,憤怒人類不該禁錮它們,把它們裝在各種金屬的、玻璃的、木頭的罐子裡,嗯,就是哪些洋酒、瓶裝水。
熊暉不解,平靜地看著她胡說八道,在心裡卻樂開了花,他喜歡她胡說八道的頑皮樣子。她一旦冷下臉,他的心裡就會開始陰沉,天地灰茫茫一片,田野裡的禾苗與枯草都紋絲不動,彷彿背下來魔咒,等待著那變成灰色齏粉的死亡號角。
這時,他就會摟緊她,撫摸她的秀髮,偶爾親一下她的臉頰,沒有情慾,像父親親吻女兒那樣,在心裡流淌的是那條父愛的長河,河水默默地不求回報地滋養著沿岸的土地,催生出各種各樣的植物。
熊暉不懂父愛,母愛似乎已經離他很遙遠,遙遠到需要柳蕭蕭對他發脾氣,他才能依稀記得母親的怒容。遙遠到柳蕭蕭向他嘮叨個不停,他才能想起母親的咒罵。
他有時候會覺得很奇怪,他才和柳蕭蕭結婚幾年啊,為何他就忘記了母親的模樣,忘記了母親對他一切的好,於是在那一刻,他會絞盡腦汁地想她,想那個在他腦海裡已經模糊的河南老太太,她留給他最多的是背影,花白的頭髮,穿著一身灰色的土布褂子,灰色的闊檔細褲腳的側面開口的褲子,腳上踩著自己納的千層底布鞋,左臂挎著一個籃子,右手拎著一把鐮刀,去田地裡打豬草。
他期盼著她回來,他害怕她回來,因為一回來,他就會有無數的活,清理牛拉的屎,雞拉的屎,豬拉的屎,挖坑把這些肥料漚起來,然後將那糞水澆在青菜的根部,澆在果樹旁邊的土地上,澆在他最喜歡吃,但是永遠也吃不到的鮮黃瓜田壟裡——那是用來賣的,不是用來吃的。
熊暉忽然感覺記憶竄錯頻道了,他回憶起來的是後媽的母親,他名義上的外婆,不是他的母親。
一般這時候,他就會極度沮喪,他確信自己是徹底地忘記了母親的模樣。這時,他就會枕著柳蕭蕭的大腿,騙她說自己頭痛,讓她幫自己按摩太陽穴。柳蕭蕭很會按摩,她似乎是天生的會照顧人,柳蕭蕭對他說,我要是不照顧你,心裡就會發慌,覺得自己變成了廢物,像破玩具或者破書一樣,被丟到垃圾桶裡。那被拋棄的感覺是極糟糕的。
這時,熊暉就會拉著她的手說,不會的,哪怕是你癱瘓了,我也不會拋棄你。哪怕你死了,我也會把你的骨灰做成吊墜,貼著我的肌膚戴在胸前,讓你可以隨時隨刻聽到我心裡的長河。
這時,柳蕭蕭就會說,很感人的想法啊,嗯,也很變態。然後就會對他說:“阿暉,你這樣說,或許你真的像林森那樣是個情種哩。”
“林森是誰?你為啥說他是情種?”
柳蕭蕭嘆了一口氣,說道:“是一位民國高官。他在年輕時曾與表妹有一段真摯如蜜、終生難忘的愛情。表妹因父母包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