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拱了拱手,轉身往大門上去。盛時目送他,看著他急急去遠了,雖說一身華服權大勢大,可那背影裡,終是難掩一種滄桑的況味。
其實知道身世又能如何,不過自尋煩惱。這件事明白在自己心裡,並不打算和月徊說。他本來就是個被放棄的人,在梁家受用了十四年,眼下還能聽她哥哥長哥哥短地叫著,這些都是偷來的,他不敢說,因為怕說破了,連這點親情也失去了。
司禮監裡依舊人來人往,這個衙門擔起了闔宮的雞零狗碎,就是操心的命。他聽人回稟那些無關緊要的事兒,耐著性子指派完了,才落得一個人在值房裡閒坐。
太陽快下山了,透過西邊的檻窗望出去,那無甚威力的老爺兒吊在天邊,像個敲落在碗裡的雞蛋黃。暮色一點點漫上來,他也沒有傳燈,就那麼獨自坐在昏暗裡。
他想圖清靜,可惜月徊沒能放過他。
她從門上衝進來,莽莽撞撞的,臉上還帶著委屈,進門就哭了,「蟈蟈,我的哥哥被雞吃了。」
哥哥蟈蟈混叫一氣,梁遇立時就頭大了,「你哥哥什麼時候被雞吃了?」
她怔了下,忙改口:「不是哥哥,是蟈蟈。」一面說,一面氣湧如山,「就是那個司帳,我經過御膳房的時候正遇上她,她說要看我的蟈蟈,非要拔了蓋兒瞧。結果我的蟈蟈蹦出來,正好落進雞籠裡,那雞一嘴下去,就把它給吞了。」
梁遇看她連哭帶說,又可憐又可笑,他只得安慰她,「成了,不過是隻蟲兒,叫人再踅摸一隻來就是了。」
可她不依,「我養了這麼長時候,都養出膀花兒來了!她就是成心的,打從我第一天進宮起她就擠兌我,要不是礙著您,她非整治死我不可!」她越想越氣,「我的蟈蟈兒,雖不是皇上那隻御蟈蟈,可我也拿它當寶貝,她怎麼能這麼坑人呢!」
梁遇無奈地看著她,「那怎麼辦?為了一隻蟲兒,像處置慈寧宮那兩個嬤嬤似的處置了她?」
月徊雖心裡不痛快,但真要弄出人命來還是不大落忍,他這麼一說,她自行就消了氣,別彆扭扭說:「還是算了吧,不過是隻蟈蟈……」言罷在南炕上坐了下來,「哥哥,您吃了麼?」
梁遇說沒有,「你留下吃吧,回頭我再送你回他坦。」見她還是悶悶不樂,起身倒了一杯茶遞過去,「御前那幾個女官是伺候皇上的,沒有皇上發話,我也不能隨意動她們。倘或是小打小鬧,你包涵些,宮裡不能樣樣較真兒;可她們要是辦得出格了,你大可告訴我,我自會收拾她們。」
月徊想了想,倒又訕訕笑了,「她們覺得我是來爭寵的,又不能把我怎麼樣,只好拿我的蟈蟈撒氣。其實我知道,您聽說我的蟈蟈叫雞吃了,您也暗自高興,誰讓您怕蟲呢。」
梁遇臉上有些掛不住了,「誰說我怕蟲,我只是不喜歡罷了。」
月徊嬉皮笑臉,「真的麼?那您明兒給我買個新蟲回來,怎麼樣?」
他不想搭理她了,坐在案後翻著門禁冊子道:「明兒有饋歲宴,十五還有親政大典,我這幾天沒空,等得了閒再給你買。」
月徊嘟嘟囔囔抱怨,就知道他會這麼說。她今兒閒了一天,皇帝忙於上奉先殿和宮裡城隍廟祭拜,沒顧得上她,所以一下職她就跑到這兒來了。
瞅瞅他,她把手肘撐在炕桌上,說:「哥哥,您今兒忙什麼了?我中晌過來,您上哪兒去了?」
梁遇垂著眼道:「上東廠辦案子,那兩個黃陂書生畫了押,把身後的亂黨都供出來了。」
月徊哦了聲,「那下半晌呢?您怎麼一個人出去了?以往您出門,不得前呼後擁帶上一大幫子嘛。」
梁遇手上頓了頓,上盛府的實情不能告訴她,只得含糊敷衍,「有件小事要處置,出去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