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畢雲忙來攙扶,急切地問:「沒事兒吧?摔疼了嗎?」
月徊不好意思說疼,只道:「沒事兒,冰場上該摔,摔著摔著就會了。」
那倒是,皇帝想起小時候那陣兒,五六個兄弟帶著自己的伴伴出來「搶等」,一個滑倒,帶累一大片,冰面上頓時下餃子似的,再厲害的行家也有失手的時候。見她沒什麼異常也就放心了,替她拍了拍裙裾,撿了鉤在斗篷上的一截枯草,這回是真的要帶著她滑了,於是小心翼翼牽著她的手,把她從冰場邊緣,帶到了場子中央。
四周圍也沒什麼人,姑娘起先放不開,後來爪尖緊緊扽著他,一面說「奴婢失禮了」,一面把大半的分量都壓在他雙臂上。
皇帝不覺得這是負擔,一個女孩子能有多沉呢。他領著她向開闊處去,她的眼睛在日光下晶亮。他從沒見過這樣黑白分明的眸子,不像那些藏汙納垢的,她一塵不染,瞧一眼,就能瞧見她的水晶心肝。
月徊有人領著滑,逐漸掌握了點兒技巧。終於能放開手了,她一個人搖搖晃晃奔向遠處,到現在才明白,以前所謂的會滑,就是打著挺地移動兩三丈,那和真正能控制手腳,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她算好學的,當然免不得摔了又摔,一個時辰下來,已經靠摔學會了直滑。只是飯點兒到了,不能讓皇上餓著肚子,於是摘了冰刀說找吃的去。前門有一家挺有名的爆肚,平時廚上炒菜炒得叮噹亂響,今天進門一看,卻是生意慘澹。
月徊瞧了眼皇帝,訕訕道:「錦衣衛八成又清過場子了。」
皇帝嘆了口氣,「朕微服一回,鬧得老百姓不得安生,連生意都做不成了。」語氣聽上去自責得很。
要說先前冰場上還留了十幾二十來個滑客,這間爆肚鋪子可說門庭冷落。他們進門,老闆就是一張哭笑不得的臉,還要盡心伺候著,貴客長貴客短地支應。爆肚端上來的時候皇帝不下筷子,由畢雲拿銀針試完再試吃,折騰了半天沒事兒,皇帝這才敢下嘴。
不知為什麼,今天爆肚的滋味兒一點都不好,皇帝吃得也將就,明明挺高興的出遊,到後來變得十分敗興。原說下半晌還要去逛鳥市的,可被東廠和錦衣衛一攪合,可想而知去了也是街道空空,只有他們三個行走。
「要不算了。」皇帝湊合完了一頓飯,垂首坐著說,「今兒出來是朕一時興起,沒有思慮那麼多,倒弄得這一路兵荒馬亂。別為了朕一個,讓滿北京城都不太平。」
月徊也不知說什麼好,皇帝終究是有些忌憚梁遇的,打小就聽大伴說這個能做,那個不能做,在大伴畫定的框框裡活得像個皇子,像個帝王,日久年深養成習慣,要更改也很困難。今天出宮這趟,除了冰場上還樂呵了一會兒,後來就不怎麼順心了。清場子做規矩,越來越明顯,出門遊玩沒了閒雜人等,和紫禁城裡逛御花園一樣,是從小一點的園子挪到了大一點的園子,充滿了掣肘的乏味。
「還是等我進宮,給您帶好玩兒的吧!」月徊勉強堆著笑說,「您玩兒冬蟈蟈麼?我給您挑個好的,您喜歡綠蟈蟈還是鐵蟈蟈?」
皇帝無可無不可的模樣,但還是想了想,「綠蟈蟈吧,長得好看。」
月徊噯了聲,「明兒我出去,好好給您淘換。」
後來略逛了逛,下半晌皇帝還是親送她回家。馬車搖擺到了門前,月徊跳下車,他在車上坐著,打起半幅簾子說:「今兒還是玩兒得挺盡興的,朕這樣的身份,到底沒法像尋常人那樣。」
月徊笑著點頭,「您是江山主宰,身上責任重大,誰也不敢讓您有半點閃失,難免處處仔細。」話雖這麼說,對他的憐惜又添一層,這皇帝當得,原來那麼身不由己。
場面上圓過去了,就算成全了體面。皇帝放下簾子,命畢雲駕車回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