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時隨阿爹去赴任的路上,途經沅水,遇到了一些壞人。阿爹告訴我,若是想要剷除所有的壞人,必然要牽連數不盡的好人……」
女郎微微抬起臉,和他說:「阿爹說,他若是因此害了好人,也成了壞人。」
謝斂應證了心中猜測,只問:「你怎麼想?」
「我覺得那是當時的惡人,是千秋萬代的好人。」她語調有些悶,像是求證似的看他,「就像謝先生做的事,尤其是新政,不也就是這樣嗎?」
謝斂只是看著她,不說話。
「沉痾惡疽要用刀剜除。」
「執刀者若是罪人,那也只怪聖賢無眼。」
謝斂只道:「大逆不道。」
宋矜反駁:「與謝先生同行,恐怕已經大逆不道了。」
兩人目光陡然接觸,各自如同被燎到般撤開。
謝斂心口跳得很快,他縱然知道自己滿身罪名,為世人所不容,卻也忍不住生起貪念。
人總是這樣,得隴望蜀。
起先他不過是不願在宋矜面前自戕,後來便是不忍讓她見到他死後一具屍身,再後來便無法真的死了令她努力作廢……到如今,他竟然想要真有她同行。
左右,他如何狼狽、難堪、懦弱、惡毒、冷血。
她都一路看了個乾乾淨淨。
「……沅娘。」他喉間微動。
女郎看過來,她迎著他的目光,小聲說:「我有點冷,你能不能……」
謝斂看懂了她要撒嬌的意圖。
他幾乎本能答應,可想到已經做好的決定,心口剛剛湧起的熱度一寸寸冷去。最終只是背過身,坐在為她擋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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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謝斂,這一夜大家都有些不安。
雖然拿主意的人是謝斂,可實際上去請君入甕的,卻是他們。尤其是那幾個差役,簡直面如土色,怎麼都沒想到自己險些也跟著謝斂陪葬了。
但也算是謝斂救了他們。
經此一事,幾個差役竟然和王伯田二郎親近了幾分,也不故意生事了。
與此同時,宋矜的病卻越來越嚴重。
沿途醫館看過,開的藥一帖一帖吃下去,卻收效甚微。為了防止路途顛簸,導致宋矜病情變得更加厲害,乾脆暫時停留在江陵。
一則,找醫術高明的大夫為宋矜診治。
二則,等候章向文來接宋矜回京。
但能請到的大夫都請了,宋矜的病卻遲遲不見好,整日裡昏睡的時間倒是要比醒過來的時間多,向來愛笑的蔡嬤嬤都以淚洗面。
宋矜醒過來的時間很少,大多數在半夜。
謝斂是日夜守著她的。
因為常年多病的緣故,病成這樣也不是第一回 了。
可往日守著她的都是蔡嬤嬤,此時換成了謝斂,她還有些意外。畢竟她醒過來的時間少,往日蔡嬤嬤忙著熬藥,她醒來都不一定能見到。
如今倒是一整夜,便能看到人。
就是謝斂不愛說話。
她雖然病著,卻還賭氣。
趁著謝斂還在看書,她乾脆再次閉上眼去,裝作沒有醒過來。但一醒來喉間就作癢,她只好皺眉忍著,越忍越是難受……
「睜眼。」謝斂的聲音忽然在近處響起,因為嗓音平靜,便無形帶著幾分命令的意味,「吃了枇杷膏再裝睡。」
宋矜更惱了,她卯足了勁兒側過身去。
她雖然叫他謝先生,可也不是讓他當夫子教訓她,難道她不聽話還能打她手板子不成?
又不許她跟著,又不許她裝睡。
宋矜等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