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夫人多病。」曹壽打量破敗的、剛剛支起來的棚屋,終於收回目光,「一過端午,嶺南的毒蟲毒蛇可不少,靠近山野的位置,京都來的女郎怕是受不太住,還是城中要好上一些。」
在此之前,曹壽其實和謝斂沒有交集。
也不知謝斂人品。
但即便傳聞將他傳得如何冷血狠辣、瘋狂古怪,但新政的件件樁樁,都是能落實到千年萬年的百姓身上的大好事。
可惜天下讀書人太少,庶民看不懂冰冷律法背後的溫度。
也可惜讀書人不敢得罪顯貴,大多裝作看不懂。
何況,宋家那位娘子敢下嫁……恐怕也是信得過謝斂人品。既然謝斂人品信得過,那他就是再慎獨克己,總不能眼見著夫人受罪吧?
「何況林間的瘴霧,便是牛羊誤入了……不過日,就是找出來也氣息奄奄了。」曹壽補充道。
眼前的青年本沒什麼表情。
聽到這句話時,漆黑的眸子終於起了波瀾,掀起眼簾朝他看來。
曹壽頓時饒有趣味。
他不由打量起謝斂來,如許多人一樣,他也不能免俗地好奇謝斂。
在謝斂將江陵一帶水匪涉及人口販賣案的線索送到他手上來那一刻,他對謝斂的好奇到了頂峰。按說,謝斂出仕即巔峰,活該和那些高貴翰林一樣,兩眼空空紙上談兵。
但他還偏不,新政針砭時弊到令人拍案。
就是流放,死裡逃生之餘,還能注意到民生疾苦加以解決。
「嶺南的百姓,更苦幾分啊。」曹壽狀似只是信口感嘆,目光看向深深的林木,荒瘠滿是野草的山地,「這些苦,沒人能分擔,只能忍著。」
謝斂沉默片刻。
他撩起眼簾,眸色凌冽:「不必等到端午,願聞其詳。」
和聰明人說話很省事兒。
曹壽險些咧嘴笑了,但他還是勉強端了端,說道:「那擇日不如撞日,帶謝大人瞧瞧嶺南風物,算是盡我地主之誼。」
謝斂只是點頭,應好。
他仍是不卑不亢的模樣,儀態端正內斂,令人看不出什麼端倪。
起身進去更衣時,王伯和蔡嬤嬤面面相覷。
最終蔡嬤嬤先一步回過神,正要衝進去,與宋矜說這件事。卻見謝斂並未先更衣,反而先去找了宋矜,年少的夫妻絮絮說著話。
即便隔得遠,也是有商有量的模樣。
謝斂聽她說完了話,似乎一一應喏,又抬袖為她揩掉唇邊的藥漬。
蔡嬤嬤只好收回目光和步子,繼續聽王伯焦灼地碎碎念。
嶺南節度使曹壽,祖上往上數幾輩,那是和太祖皇帝一起開國的大功臣。嶺南這麼大個地方,這麼些來,全都成了曹壽一個人的地界兒。
別說是土皇帝了。
就是真搖旗一喊,遠在京都的天子也管不著。
若是曹壽記恨謝斂,就是當眾讓人殺了謝斂,掉個頭出去,大家也只會繪聲繪色地講述一出,謝斂如何短短一日內當場暴斃到入土為安。
但頃刻間,謝斂已經換了身衣裳。
靛青的直裰被疊得很平整,他本就肩背極其筆直挺拔,行走間便如一截蒼勁的松枝,風骨凜然。
謝斂回頭,交代了王伯一句:「我晚間會回來。」
便撩起衣擺,上了曹壽的馬車。
馬車轔轔而去,揚塵漫天。
蔡嬤嬤聽著王伯繪聲繪色地說著,嶺南節度使曹壽何許人也,終於忍不住焦灼。她雙手一拍,便起身去找宋矜,生怕謝斂出個好歹。
若是謝斂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