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想過無數個自己可能面臨的場面,卻萬萬沒有如今的這一種。
顧懷袖只道:“我曾想面厚心黑,濁世厚黑能成其事,不厚不黑也成其事,終究大道千條,端看個人走哪條。可人不過肉體凡胎,在厚再黑,也狠毒,也比不過這老天爺。”
她口吻之中帶著豁達,只叫李衛過來陪自己下棋。
李衛下了棋,卻說了之前一直沒說的事情。
沈取那邊不知道沈恙的下落,實則現在沈恙也已經秘密轉送至大牢,“我已近吩咐下面人去萬青會館送訊息,取公子也可以不必找了。這一遭,誠如您所言,李衛未必不後悔,可我覺得這樣做沒錯。跟在沈爺身邊這麼多年,沈爺的事情我最清楚……他把我當了左膀右臂,我卻反過來用他給的刀子,奪他的命……”
“不必想那麼多了。”顧懷袖落子,淡笑,“他未必沒想到有今日,沈恙何等聰明絕頂的人……我只想著,他不是那樣肯束手就擒的人。當初你在他手底下,捐了個兵部員外郎,甚至先去了四爺身邊做事,他就沒把你當成顆普通的棋子。你想想,他這輩子還缺什麼?你……我只恐你,辦不完這事兒。”
“……您也真是瞭解他。”
李衛仔細想想,似乎也明白了不少。
沈恙能栽培李衛,三分是因為顧懷袖,三分因為李衛本身才幹優長,還有四分則全在沈家一場冤案上。
李衛的官職越高,沈恙把不住他的可能就越大,而能翻案的可能也更大。
腦子有病的人,想法也跟眾人不一樣。
許多年以來,沈恙怕不知在背後試過多少次,可康熙朝的時候沒能翻案,到了雍正這裡似乎也杳無聲息。而沈恙,已經等不起了吧?
胤禛要殺他,意料之中;會用他昔年的心腹李衛,也在意料之中。
這一切一切的意料之中,卻很難讓顧懷袖覺得舒坦。
下完棋,李衛照舊被顧懷袖殺了個片甲不留。
他棋藝不精,顧懷袖經常說,可也不強求,畢竟這小子連大字都不識幾個,不過如今處理事情卻是漸漸老道。
“前兒聽說江南也有罷考案,牽連的人不少吧?”
此次上京,也是要處理這件事的,李衛於是道:“這件事也就是幾個不懂事的鬧,結果皇上說下頭直接取消鄉試,這不是胡鬧嗎?我是覺得這樣不好,今次準備跟皇上說說,讀書人的事情這樣處理可不成,得耽誤多少人?”
他雖不識幾個字,可認識的又才學的人真不算是少,當個大老粗,對讀書人卻很尊敬。
“你如今也敢跟皇帝叫板,真不擔心自個兒脖子上的腦袋。”
顧懷袖把最後幾枚棋子都收拾進了棋盒之中,這才罷手。
天也不早,李衛想著刑部那邊的事情也該下來了,便跟顧懷袖告辭。
送走李衛,顧懷袖就像是渾身力氣都被抽乾了一樣。
她早知道張廷玉已經當自己沒有那個兒子了,因為沈取已經被沈恙養熟了,成了旁人的兒子。而張廷玉錯過一回,挽回不了,他素來是個堅忍決絕的性子,對於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便不會強留。
因而,他總是比她要狠心上兩分,在對沈取的問題上,他很理智。
比如,如今他能把親骨肉當成陌生人一樣看待,該怎麼處理沈恙還是怎麼處理沈恙。
從未想過,昔日沈恙說過的的話竟然全部應驗了。
張廷玉是三日後的中午到京城的,前面在通州逗留了許久,也不知是處理哪裡的事情。
只是他回京城,頭一個去的地方不是張府,而是京中。
沈恙乃是鉅商,如今一個人倒下來,對江南那邊來說,無異於一座巨山倒下,不知要激起多大的震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