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西楚女帝沒有什麼睡意,坐在一條小板凳上,身軀蜷縮,下巴抵在雙手上。手腕上繫著一隻小葫蘆,其中有鳴聲顫顫,輕靈悅耳。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草蟲自是生死兩匆匆,可是大楚皇宮很早就有一個傳統,由內務府每年立秋捕捉蟋蟀蟈蟈等蟲,豢養以熱炕上的繡籠瓦盆,覆土澆水,產卵後等到入冬時才堪堪成蟲,用在新年元旦的迎春筵席上,嘶鳴響亮,與爆竹聲相得益彰。姜姒此時手上的小葫蘆內就裝有幾隻長壽有方的小蟲,張翅細鳴,不絕於耳。葫蘆諧音福祿,古籍上很早便有“七月食瓜,八月斷壺”的記載,在民間又有可以盡收天地間陰邪之氣的說法,所以大楚皇宮內的歷代皇后,都會在每年春天親自種植下葫蘆苗,每當盛夏葫蘆棚子綠意蔥蔥,金秋摘下,由內務府或製成水瓢或是酒壺,再由皇帝賜予有功大臣。姜姒抬起手臂,看著那隻泛黃的小巧葫蘆,不是想著大楚姜氏的傳統,而是想起了當年那座山上的那塊菜圃那片綠意,每天勞作後蹲在那兒,親眼看著那份綠意越來越濃郁,那種滿心歡喜,她從不曾與外人提起過,哪怕是棋待詔叔叔和羊皮裘老頭兒,她也沒有分享過這份快樂。因為她自從記事起,哪怕是如今坐上了西楚皇帝的龍椅,她還是覺得這輩子其實只有那塊小菜圃,才是真正屬於她的,什麼大楚江山,什麼西壘壁戰場,什麼京城,她都很陌生,始終親近不起來。
往武當山上搬書,後來給某人讀書賺錢,再後來跟李淳罡練字練劍,最後穿上這身天底下最尊容華貴的衣服……
姜姒嘆了口氣,把小葫蘆貼在耳邊,聽著裡面的嘶鳴,怎麼都聽不出半點喜慶,她沒來由有些惆悵。
看著這間點燃紅燭不顯陰沉的大屋子,雖說屋外就有宮女站著,但姜姒還是有些怕。她從小就膽子很小,這輩子只做過兩件壯舉,一件是拿匕首神符刺殺某人,第二件大概就是練劍了,至於當中原歷史上的首位女皇帝,名垂千古,她其實沒什麼感觸。家這個字眼,她思來想去,到頭來很懊惱地發現,竟然在自己內心深處,是那間每到冬天就冰冷得讓人牙齒打顫的破敗屋子,最像個家。那時候,每到除夕,都會有個年齡相仿的可惡傢伙,跟在她最害怕的那個老人身後,大搖大擺去張貼春聯,有一次那個少年還故意跑到她屋子,笑眯眯問她想不想在她房楹兩側也掛上春聯,她當然嘴上說不想,但她知道卻不願意承認,她想啊。滿城爆竹聲愈演愈烈,姜姒站起身來到視窗,知道馬上就是新舊交替的時刻了。
突然身後傳來吱呀一聲,有人推門而入,姜姒笑著轉身,不出所料是棋待詔叔叔,看著這位慈祥長輩,她就會心安幾分。
曹長卿輕輕關門,門外的宮女對此視而不見,這位被譽為大楚最得意的男子,他在整個大楚百姓心中的地位,其實連現在的皇帝陛下都無法相提並論,對曹長卿這位帝師的敬佩,西楚從上到下,人人發自肺腑。
曹長卿蹲在火爐旁,伸手放在炭火上方取暖,照理說以這位儒聖的陸地神仙修為,早已寒暑不侵。
姜姒坐回小板凳,笑臉燦爛。
曹長卿猶豫片刻,還是說道:“馬上就是新年新春,本該是報喜來的,但是有件事,想著還是先跟陛下說清楚,前不久剛剛得到訊息,北涼那邊很多大將會在這幾天,在議事堂齊聚。”
年輕女帝懵懂疑惑道:“啊?他們這麼早就去拜新年了?”
曹長卿哭笑不得,有些感傷道:“在我原先的預料中,他要出兵廣陵道,北莽攔不住,因為不適宜倉促出兵南下,離陽更攔不住,因為兩人出任靖安道經略使節度使,理虧在前。那麼唯一能夠攔阻的人物,就只剩下北涼內部,本以為有褚祿山袁左宗和陳錫亮徐北枳這兩撥人幫著他說話,不至於如此興師動眾,看來我仍是低估了北涼的凝聚力,低估了北涼文武對北莽的求勝心。一旦如此,如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