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先生,上頭都寫清楚了。”
老人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有拒絕,小心翼翼接過信箋錢囊,問道:“不回村裡頭看看?”
陳望搖頭道:“我就不去了。給我爹孃上過墳,要馬上動身回京城那邊去。”
老人感慨道:“這也太急了些啊。”
陳望笑了笑。
老人才走出去幾步,突然回頭問道:“小望,你真在京城當大官啦?”
陳望似乎不知如何作答,太安城的大官?黃紫公卿,位列中樞,一朝宰執?
所以他只好笑道:“不算大。”
老人欣慰道:“那也很出息了,四姥爺很早就知道你小子肯定不差!”
陳望笑意恬淡。
老人臨了不忘多瞥一眼那位站在陳望身旁的年輕人,轉身離去的時候滿肚子狐疑,那身衣裳瞅著挺古怪。
陳望與那位與國同齡的“年輕宦官”緩緩前行,他爹孃的墳在村外不遠。
陳望抬起手,拂過那些蘆葦。
他當年寒窗苦讀的時候,都沒敢想什麼進士及第金榜題名,他爹孃就更沒那份奢望了,他們只覺得自己兒子能夠讀書識字,就已經是一件光耀門楣的大好事。北涼苦寒,一家一戶能夠出一個讀書人,就很了不起,跟中原尤其是富饒的江南那邊大不相同,那裡喜歡講究耕讀傳家,在北涼這裡,青壯投軍從戎的很常見,手裡捧書的人卻很稀罕。他剛入京參加會試,北涼是唯一一個在太安城沒有設定試館的,人生地不熟,更沒有科舉同鄉前輩的照拂,就只好借宿在一間小寺廟裡,北涼口音讓他四處碰壁,同樣一本古籍,店家賣給他就要貴出許多。即便後來參加過殿試,仍是在官場上沒有半點同年之誼,北涼也算獨一份了。晉蘭亭在太安城的飛黃騰達,嚴傑溪一躍成為皇親國戚,兩人出於私人恩怨,都故意沒有去改變這一點,就算姚白峰擔任國子監左祭酒,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而他陳望,滿朝文武眼中的陳少保,堂堂門下省左散騎常侍,當今天子最為倚重的未來首輔,則是有心且有力,偏偏做不得。
陳望緩緩而行,兩側是高過人頂的蘆葦叢,碩大鬆軟的蘆花,隨秋風而紛紛起,不知落在何方。
陳望到了那處墳頭,拔去絮亂雜草,然後正衣襟,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子欲養而親不待。
那位被這位棉衣男子尊稱為四姥爺的老人,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晚輩交到他手上的兩樣東西,錢囊信箋,後者僅憑最後署名“陳望”二字,就是價值千金了。
北涼二十年來,在離陽官場只有寥寥數人,其中晉蘭亭官至禮部侍郎,嚴傑溪受封大學士,理學宗師姚白峰執掌過國子監,但是這三人加在一起,都未必有陳望一人的分量重。
甚至可以說,很大意義上正是這個背井離鄉的北涼讀書人,他的那兩封密信,改變了北涼格局。
在原路返回的路上,陳望遇到了一位身材結實的同齡男子,看到他後,那人神情複雜,有憤懣,有敬畏,有驚訝,有不解。
那人重重呼吸一口氣,然後板著臉遞給陳望一個粗布行囊,“我妹留下的東西,都是你當年留下的書,還給你。”
陳望接過布囊,怔怔出神。
那人轉身大步離去,停下身形,嗓音沙啞道:“望子,雖然我妹妹……但你別覺得她死得不清不白!她比誰都乾淨!”
陳望捂住嘴巴,望著那個早年經常與自己勾肩搭背喊一聲妹夫的背影,含糊不清道:“對不起。”
那人喃喃道:“這話你對她說去。”
陳望默然,指縫間滲出猩紅色。
久久沒有挪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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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望捧著布囊,來到渡口,找到那座小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