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和桌面的蛛絲馬跡,讓整支騎軍從斥候到主力,從伍長到將領,從上到下,都出現一種隱忍不發的壓抑炙熱,如雪中架火爐。
大軍寂靜整肅,一行人卻在這個風雪夜緩緩而行,悄然離開駐地,騎馬去往江南名勝雙鸞池那座聲名遠播的千年古剎寒山寺,正是徐鳳年袁左宗徐偃兵三人和兩個當地人,一人是拂水房安插在江南道的諜報頭目,便是徐鳳年也僅僅知道此人化名宋山水。年近六十,麻衣草鞋,粗看就如常年田間勞作的老農,但是此人卻是建立拂水房的元老人物,被褚祿山依為心腹。另一人年齡與諜子相當,姓張名隆景,只不過氣態與前者截然相反,滿身富貴氣,是五彩郡當之無愧的首富,黑白通吃,綽號張首輔,寓意其在江南道五彩郡手眼通天,與一朝首輔無異,張家不算五彩郡的外來戶,只不過真正興起於二十年前,之前只算是一縣之內的豪紳人家,在張隆景手上開始飛黃騰達,富貴闊綽之後,不忘反哺家鄉,慷慨解囊資助過近百位貧寒士子,其中十多人如今都已是官品不低的實權人物,最為翹楚的兩位更是分別官至戶部郎中和一州別駕。
為了照顧多年不曾騎乘的張隆景,一行人走得不快,這讓張首輔很是忐忑不安,他本來安排了心腹扈從乘車而來,但是年輕藩王臨時起意要去寒山寺賞景,勳貴如北涼騎軍主帥袁左宗也是騎馬而行,張隆景哪敢唯獨自己一人乘車前往,當年從一個徐家軍中驍勇善戰的青壯校尉搖身一變,在五彩郡浸淫官場二十餘年,很多沙場稜角都已磨掉,何況距離當年香火已經隔了一代人,張隆景更不敢在聲名赫赫的新涼王跟前失了禮儀。
這次洩露身份,為舊主徐家的北涼騎軍資助糧草,子孫滿堂的張隆景並非沒有顧慮,牽一髮而動全身,其實家族內外的方方面面,都起了風波漣漪,近的不說,就說那些張家早年雪中送炭伸出援手的寒庶子弟,如今做成了身著青緋的官員,想必接下來就要一封封絕交信送往張家宅子了,說不得之後最想張家滿門抄斬的人物就是這撥人,熟稔人情世故的張隆景想到此處,多少還是有些苦澀。但要說後悔,絕對談不上,張隆景比誰都清楚,張家能夠有今天的地位,無論是官場能耐還是江湖地位,此刻身邊這個從未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老諜子宋山水,這個躲在深沉陰影中的幕後老人,居功至偉。
張隆景兩腿兩側一陣火辣辣刺疼,一時間有些恍惚,作為老字營騎軍出身,遙想當年跟著大將軍南北征戰,甚至能夠在顛簸馬背上打瞌睡而不墜馬,更別提無比嫻熟的策馬廝殺,不曾想二十年後,就是騎馬出行都如此艱辛,原來自己真的是老了啊。
年輕藩王的言語打斷了這位張首輔的神遊萬里,“張隆景,等我北涼騎軍原路返程的時候,張家跟隨我們遷入北涼的事宜是否會有波折?如果有什麼困難,你現在就可以提出來,未雨綢繆,總好過到時候手忙腳亂。還有,我醜話說在前頭,北涼騎軍哪怕去了廣陵道戰場,但只要依舊留在中原,一般來說就不會有人敢動你們張家,可如果不遷徙入涼,整個家族就會是四面樹敵的嚴峻局面,別奢望昔年的好友會念舊情,到時候朝廷不出聲,地方官府和當地駐軍也會人心思動,所以你族內若是有年輕子弟心存僥倖,你最好跟他們把道理說明白,如果說不明白,打也要打明白,畢竟一時的家族不睦,總好過以後的家破人亡。當然,就像跟先前十六個家族那樣,我可以保證張家到了北涼境內後,不敢說日子比在原先地方更愜意,但肯定差不到哪裡去,家族子弟無論從文從武,北涼都會大開方便之門,我已經跟褚祿山和宋洞明打過招呼,官場和軍伍會為你們擠出五十餘個位置,分攤下去,一個家族好歹能分到手三個左右,最低官身也是實權的從五品。”
說到這裡,徐鳳年自嘲道:“從五品,哪怕就算再高一點,其實對你們這些郡望大族來說的確有點寒酸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