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說法脫口而出後,兩人神色各異,徐鳳年藏有戾氣,徐北枳則充滿一探究竟的好奇意味。徐北枳自幼跟隨爺爺浸染公門修行,本就是長袖善舞的玲瓏人,擅於察言觀色,見到徐鳳年露出的蛛絲馬跡,留了心,卻沒有問詢,不曾想徐鳳年主動透底說道:“我跟一隻躲在龍虎山證得小長生的老王八有恩怨,如果你真到了北涼,樂意放低身架為虎作倀,以後你等著看熱鬧就行。”
徐北枳沒有接過這個話頭。
徐鳳年起身道:“馬上要進入金蟾州,恐怕以你爺爺的滲透力,在那兒通行就不如在寶瓶州輕鬆了,都早些歇息。”
徐北枳欲言又止,直到徐鳳年轉身都未出聲,直到徐鳳年走出幾步,他才忍不住開口,嗓音沙啞,“你取走我爺爺的頭顱返回北涼,才算不負此行。”
一張儒雅麵皮的徐鳳年停下腳步,轉身望向這名比自己貨真價實太多的讀書人。
徐北枳雙手死死握拳擺放在腿上,不去看徐鳳年,“我也知道爺爺是要幫你助漲軍中威望,畢竟割走堂堂昔年北院大王的頭顱,比起帶兵滅去十萬北莽大軍還要難得。我只想看一眼,就一眼!”
徐鳳年問道:“徐北枳,你不恨我?”
極為風雅靜氣的男子悽然笑道:“我怎敢恨你,是要讓我爺爺死不瞑目嗎?”
徐鳳年哦了一聲,轉身便走,輕輕留下一句,“你要見你爺爺,很難,我葬在了弱水河畔。”
徐北枳愕然。
夜深人靜,在門口用屁股把臺階都給捂熱了的侍童百無聊賴,聽聞動靜轉頭後,一臉不敢置信,滴酒不沾的主人不僅舉杯喝光了杯中酒,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仰頭提起剩有小半的酒壺,咕噥悉數倒入了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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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長過膝的中年男子在道德宗天門外,曾讓那位素來眼高於頂的棋劍樂府更漏子汗流浹背,可這樣的梟雄人物離開道觀以後前往極北冰原,渡過黃河之前,一路上始終毫無風波,臨近黃河上游,也沒有任何一躍過河的駭人舉動,老老實實給艄公付過了銀錢,乘筏過河,他就如同一尊泥菩薩,沒有脾氣可言。須知天下武夫,他可以並肩的王仙芝那次近五十年頭回離開武帝城,離陽王朝便提心吊膽用數千鐵騎去盯梢,生怕這個喜歡自稱天下第二的老傢伙惹出是非。兩朝兩個江湖都信了那個說法,只要這個男人跟王仙芝聯手,就可輕易擊殺天下十人中的剩餘全部八人,足以見得這位姓拓跋的北莽軍神是何等武力!
若是以為只要是個頂尖武夫,就都得是那種放個屁就要驚天地泣鬼神的江湖雛鳥,哪怕面對面見著了拓跋菩薩,恐怕也要遇真佛而視作俗人。
北莽皆知拓跋菩薩不信佛道,但是親佛宗而遠道門,尤其跟國師麒麟真人同朝輔佐女帝,二十年來竟然連一次都不曾碰面。很像是死敵離陽王朝的藩王不得見藩王。
這一日雲淡風輕,年輕時極為英武挺拔的拓跋菩薩走下皮筏,雙腳才堪堪踏及渡口地面,黃河水面就出現了一陣劇烈晃盪,猶如河底有龍作祟,驚得艄公繫緊筏子後,也跳上岸,不敢再去掙這點碎銀子,渡口等待過河的眾人只覺得一個晃眼,就發現先前活生生一箇中年漢子不見蹤跡。
空曠處,不苟言笑的拓跋菩薩瞧見一名老道人。
手持一柄麈尾,鬚髮如雪,道袍無風自飄搖,真是飄然欲仙,舉世罕見的神仙風骨。
拓跋菩薩語氣平淡道:“國師,可知擋我者死?”
老真人一揮拂塵,灑然笑道:“我是國師,國師不是我。死不死,貧道都無妨。”
拓跋菩薩一臉厭惡道:“裝神弄鬼。”
下一刻,恍惚有雷在拓跋菩薩全身炸開,原本矮小漢子高達九尺。
那一雙如猿長臂再不顯得有任何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