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年轉身繼續登山,這段趕回北涼的時日,拂水房一直有簡明扼要的諜報傳遞到他手中,除了奪權失敗仍舊滯留兵部侍郎一職的盧升象駐紮佑露關,更有以春秋功勳老將楊慎杏閻震春兩人為首的浩蕩隊伍,與佑露關一起構建出三根錐子,直指西楚,與各位靖難藩王或者趙鑄這樣的藩王世子相互呼應,對西楚形成了一個看似滴水不漏的巨大包圍圈。徐鳳年泛起冷笑,除了殺雄雞儆小猴的把戲,趙家天子何嘗沒有禍水南引到燕敕王頭上的齷齪念頭?東線有廣陵王趙毅坐鎮,西邊有一心求死的淮南王趙英、居心叵測的靖安王趙珣,就算吃掉了這兩位,西楚也不可能往乘勢往西邊而去,王朝最西北有北涼鐵騎,西邊則有陳芝豹就藩的舊西蜀,自古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南疆有燕敕王趙炳,這本就是第二個更為隱蔽和嚴密的包圍圈,但是南邊暫時畢竟只有個吊兒郎當領了少許騎兵的趙鑄,而且南疆尤為幅員遼闊,西楚在無法北上的前提下,唯有往南蔓延,才有一線生機。幾大藩王中,真正有兵權的趙毅跟當今天子是同胞兄弟,本身就在廣陵道,不用坐龍椅的那位去太多算計,北涼北有北莽南有西蜀,等於已經被鉗制,結果就只剩下趙炳這麼個傢伙欠收拾了,本朝的削藩舉措,以前有個徐驍頂缸,朝廷自然首重北涼,如今徐驍一走,自然就輪到天高皇帝遠的趙炳了。而且一封來自太安城的新密信上說張鉅鹿在意見駁回後,退而求其次,給出了一份拿西楚練兵和收繳兵權兩不誤的新策略,差不多連主動捨棄顧廬的顧劍棠也被狠狠陰了一手,只要是有不服朝廷兵部約束苗頭的地方刺頭勢力,一律明證暗調派往西楚外圍,一旦戰事出現膠著,就會立即投入戰場,死幾千算幾千。將種門生遍天下的顧廬自然首當其衝,風雨飄搖,顧廬已是搖搖欲墜,張鉅鹿顯然仍是不肯放過。若是顧劍棠仍然在京在兵部親自主持王朝軍機事務,也許這條政令還會有些下有對策,可顧劍棠已經頂著大柱國的頭銜總領北地軍政,張鉅鹿又有意無意給春秋四大名將碩果僅存的大將軍挖了一個坑,在廟堂上為其說話,言之鑿鑿唯有顧劍棠親自帶兵南下,才能平定西楚亂民,幾乎將那位老兵部尚書拔高到了一人當一國的崇高位置。如此一來,遭受無妄之災的顧劍棠不上秘摺子請罪就算膽肥了,哪裡還敢為顧廬子弟說話求情?

這亦是碧眼兒一貫的陽謀,始終為國為民,並無摻雜半點私心。張鉅鹿的制衡術無孔不入,斷之不去的文武之爭,早期的外戚內宦之爭,死灰復燃的各地黨爭,甚至同為朋黨的派系之爭,碧眼兒一直不動聲色,閒庭信步,如果說王仙芝是武無敵,那麼張鉅鹿就是更為城府老辣的文無敵。例如六部之首的吏部,數次在庾廉和叛出張廬的趙右齡兩人之間倒騰輾轉,廟堂之外霧裡看花,瞧著如同兒戲一般,內裡不過都是張鉅鹿一言定之的事情,在他眼皮子底下,誰做事情過了界,就得乖乖捲鋪蓋滾蛋。如果說趙右齡是碧眼兒的門生,天生底氣不足,可要知道江心庾氏的老家主庾劍康,即庾廉的父親,那可是與張鉅鹿授業恩師以及西楚孫希濟師出同門的大佬,評定天下族品高低的高人,更是洪嘉北奔的始作俑者,老傢伙筆下一個輕描淡寫的上字,家族就可以鯉魚跳龍門,一個下字,那就意味著舉族一起跌入塵埃,整個盤根交錯的江南士子集團,連同盧道林盧白頡在內的盧氏,以及姑幕許氏的龍驤將軍許拱,都要唯此人馬首是瞻。可這麼多年,張鉅鹿一樣不賣給此老半點顏面。

徐鳳年不知不覺走到山頂,樓下有石桌石凳,結果看到意料之外的一個傢伙,借刀後春雷繡冬一併要回的白狐兒臉,事後也沒個說法。徐鳳年坐在他對面,桌上有一大堆綠蟻酒壺,連酒杯都是兩份,顯然是在等自己。

白狐兒臉略帶譏諷道:“一品四境,你把四次偽境都湊齊了,肯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比你殺了王仙芝,更讓我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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