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院子有低矮的院牆, 逼仄的院子, 小小的四方天地,固執愚昧一成不變的思想,以及灰突突的充滿了狼狽與窘迫絕望的過去。
“……那時候媽也不是沒抗爭過, 她才生完了你三天,拼了命要留下你, 可是有什麼用呢?”杏兒想起當年的一幕, 血管仍為之冷凝, 腔子裡凍的冰涼,血緣親情不過是笑話, 在這個愚昧的世界裡, 生而為人, 女孩子是可以被隨意虐待拋棄,不值得被愛,不值得被呵護養大,如她們姐妹三個的命運。
這一世的命運,乃至上一世的命運。
“在楊家人眼裡,咱們姐妹三個是賠錢貨,生下來就應該掐死,不被掐死也應該被餓死,或者賣掉。媽就是下崽的工具,生不出兒子就該死,生了閨女就是沒用,就應該被拋棄,被離婚,被踢出這個家門。而我們姐妹,即使在這家裡留下來養大,將來也只能是當貨物一樣被賣給某個願意出最高彩禮的男人,用來給兄弟鋪路,沒有人會在意你嫁出這個門是死是活……”
江杏想起曾經做過的無數噩夢,心潮激盪,眼眶溼潤,一邊一個攬住了妹妹們:“三妹妹,當初的媽跟我們都沒辦法選擇。如果有選擇,她不會放棄你,不會想要把你送人。而做出這個決定的都不是她,可是這些年來,她卻為此而愧疚心疼。而那些當年賣了你的人甚至連一點點愧疚之意都沒有……”
她看到屋中出來的楊婆子,頭髮花白,佝僂著腰,用一雙混濁的眼睛疑惑的看著大門外遠遠站著的三個女孩子,她耷拉著眼角,使得眼睛成了個倒三角的形狀,兩頰上的肉鬆馳下垂,鼻翼兩側刻畫出深深的法令紋,顯的面相有些兇狠刻薄。
幾個人的視線相接,很快楊婆子就恍然大悟——姐妹三個都遺傳了吳英玉的容貌,與年輕時候的她有四五成的相似,雖然氣質各有不同。
氣質這種東西,真是很玄妙,會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一個人的容貌,但姐妹三人身上五官總有相似的地方,一字兒擺開,辨識度太高,很容易聯想到。
霎那間,楊婆子腦子裡翻湧起村裡人議論吳英玉的種種,說她發了大財,開著老大的飯店跟工廠,還嫁了個公安局當官的,連帶著她帶走的那倆賠錢貨都過上了好日子,連姓都改了。
楊家的日子越窘迫,這些訊息就越刺激著她的神經。
家裡三個小子十歲出頭,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真正沒說錯,每頓飯煮一大鍋唏裡呼嚕就被解決了。連身上的衣裳褲子半年就要短一寸,鞋子就更別說了,年頭跟年尾都不是一個鞋號,瘋長起個子來沒個完。
她腦子轉的飛快,心裡在疑惑:“難道送出去的那個賠錢貨找回來了?”臉上卻綻出個熱情的笑容,飛快的邁著不太靈便的腿跑了過來。
楊婆子不常笑,反而陰沉著臉跟兒媳婦淘氣的次數比較多,臉部肌肉習慣了這種慣性下垂的走勢,忽然要強行笑起來,非要改變以往的相處形態,在一張臉上熱鬧的亂了順序,你高我低都不對付,這笑意便有點毛骨悚然,怎麼看怎麼奇怪,彷彿笑容背後藏著居心叵測,讓人心生警惕。
她自以為端著的是個熱情友好的微笑,往常跟兒媳婦拔高了嗓門吵架,鍛鍊了肺活量,就好比壞了音量控制開關的喇叭,聲音永遠在一個分貝上徘徊,開口一嗓子就嚇的三姐妹耳膜嗡嗡各自退了三步。
“桃兒杏兒,你們家來了?快進來快進來,奶奶可想死你們了!”伸出粗黑蒼老的手,指甲裡還是燒過爐子拾過煤沒有洗乾淨的黑垢,熱切的去拉三個孩子:“這是……小三兒吧?”
她的手橫過來,正要抓到杏兒的衣角,枯瘦猶如冬日樹杆的腕子被一隻纖長潔白的手牢牢握住了:“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說話的姑娘高挑纖瘦,生著一張冷漠但漂亮的臉孔,比吳英玉年輕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