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阿母你別這樣……”姚嘉若神情驚慌,“你別嚇女兒。”
大長公主嘴唇狠顫,片刻後忽然甩開她的手,幾步走到殿前跪下,高聲道:“阿兄!阿兄你真的不肯原諒妹妹嗎?我知道我做錯了事,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但你不要趕我走啊!阿母離去時你明明答允過她,會保護我、包容我,無論將來發生什麼,都會永遠保護你的同胞妹妹,這些你都忘了嗎?阿兄!”
她一壁說,一壁朝殿內磕頭,地上已經被雨水打溼,有幾處還積了不大的水潭,她這麼跪下去很快就弄得渾身溼透。太主這樣激動,宮人也不敢上去為她撐傘,就由著她跪在細雨中悲痛哭求。
姚嘉若在那裡立了片刻,也走到旁邊跪下,卻不像太主那樣失態。背脊挺直、面無表情,明明白白告訴旁人,她只是陪母親同跪,並無半分心虛理虧之處。
恰好此時,宮人們也發現了皇帝,忙不迭下跪行禮。周兆快步走近,磕了個頭才問道:“陛下過來怎麼也不通報一聲,臣等有失遠迎,罪該萬死!”
“周大人客氣了。你只需告訴朕,這是怎麼回事,便不怪你失禮之罪。”
周兆壓低了聲音,“微臣也正想找機會稟報陛下。唉,還是因為之前的事兒。大長公主在這裡也跪了一天一夜了,今兒一大早,太上終於鬆口召她進去,卻不是表達寬宥,反而明明白白告訴太主,讓她趕緊會公主府打點行裝,半個月後起程上路,去靳陽找姚都尉。太主一時接受不了,就……就成這樣了……”
雨勢忽然加大,傘面劈啪作響,葉薇裙襬被雨水濺到一點,小心地把它往上提了提。而大殿門口,被太上用整個國家的權勢嬌養得倨傲無比的大公主卻依然跪在大雨之中,所有想為她撐傘的宮人都被推翻。冬雨冰寒刺骨,她卻渾然不覺,任憑衣衫溼透也不肯離去。
絲履踩著磚地,尖端的雲紋已經被浸溼,皇帝慢慢走到她旁邊,輕聲道:“姑母,你這又是何必?”
大長公主遽然回首,適時一道閃電劈下,她的面龐被白光映照,竟慘然如鬼。烏黑的瞳仁裡滿是驚怒和仇恨,可當著眾人的面卻什麼也不能說,最終只是咬牙笑了笑,“陛下……”
“父皇讓您去靳陽,也是為了您好。夫妻團圓,難道不是美事一樁?朕知道姑母放心不下嘉若,可有朕在,還能有誰欺負她不成?姑母,不要一錯再錯,父皇對你已經夠仁慈了。”
水蔥似的指甲掐著掌心的皮肉,她恨得連牙根兒都快咬碎了,眼前的男人居然還不依不饒,說著這些狀似規勸安慰、實則幸災樂禍的話!他擺出了副敦敦教導、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越發襯得她蠢鈍不堪,若傳到皇兄耳中,定然要再厭惡她三分!
顫抖著身子控制住自己,她把視線往旁邊挪了點,卻對上了翩然而立的白衣女子。那樣熟悉的一張臉,是她如今的死仇,她知道她會來看她的笑話,卻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瓢潑大雨中,大長公主與慧昭儀沉默對視,年輕的昭儀娘娘神情一開始很冷淡,然而慢慢的,裡面流露出譏誚與憐憫。她彎了彎唇,用一種看乞丐的眼神看著她,嘲諷之意溢於言表。
大長公主腦內轟然炸響,彷彿有閃電再次劈下,四海八荒都不得安寧。
雨水順著臉頰流淌,不用旁人告訴,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是一副什麼模樣。溼發凌亂地糊在臉上,衣裙上也全是泥水,整個一市井潑婦。與之相對的,她卻儀容整潔、貌美如花,君王為她撐著傘,而她居高臨下站在她面前,眼睛裡是勝利者看向落敗者的奚落和憐憫。
更不消說周圍那些旁觀的宮人了!
活了四十多年,大長公主還從未受過此等大辱,大腦頓時一片空白。不待身邊的人反應過來,便直愣愣地朝前砸去,就這麼暈倒在漫天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