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先生微微一怔,道:“在下溧陽彭守學,翟勝賢是我師伯。請問閣下大名?”他見對方一眼識出自己武功派別,又似乎認得掌門師伯,說話不免也客氣了幾分。景蘭舟正色道:“你不必問我是誰。翟老前輩是浙閩一帶武林中響噹噹的人物,江湖同道人所共敬,閣下既是他的師侄,怎敢暗中勾結朝廷廢藩陷害我大明的忠臣義士?”
彭守學臉色一變,道:“我們方才在屋裡說的話,你都聽見了?”景蘭舟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周大人在江南可稱萬家生佛,這事既被在下撞見,那便不能不管。你家主人究竟是誰,高牆裡那老者又是何人?”彭守學哼了聲道:“彭某若是口風不緊之人,家主也不會讓我參與這等大事。”
景蘭舟緩緩道:“此事在我處尚有轉圜餘地,倘若傳到家師耳中,他老人家一旦插手,老兄便大大不妙。”彭守學皺眉道:“不知尊師如何稱呼?”景蘭舟道:“徽州績溪縣鄣峰腳下鑄錯山莊主人便是。”
彭守學一張臉登時變得慘白,顫聲道:“尊師是……是思……思過先生?”景蘭舟道:“不錯,家師每常稱述周大人善政,褒讚溢於言表,如知有奸徒要於其不利,他老人家是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彭守學面如死灰,沉吟良久,長嘆一聲道:“罷了,這事被思過先生的門人撞見,那也是命裡註定。我等只欲謀使周大人調離任上,並無加害之意,這一節想必閣下也聽到了?”景蘭舟點頭道:“若非如此,我早已取你性命。”彭守學默然片刻,緩緩道:“我家主人喚作沈泉,現居南京應天府,乃是萬三公的後人。”景蘭舟驚道:“你家主人是沈秀之後?”
他口中的沈秀本名沈富,乃元末江南巨豪。明初沿元制每縣分民五等,曰哥、畸、郎、官、秀,秀為最上,每等之中又各有第,沈富恰為秀之三者,富者又謂之萬戶,時人便稱他作沈秀、三秀、萬三秀等名。元末時吳王張士誠佔據平江,沈富攜城中大戶傾力資助其軍,明軍攻打經年方才破城,損失甚為慘重,故明太祖極為痛恨蘇州富戶。沈富見大禍臨頭,便主動依附朱元璋,對其竭力奉承討好,貢獻金銀珍寶無數,明軍錢糧甲械多取其家,更出資修建南京城牆,起築廊廡樓橋不下千百。沈萬三雖長袖善舞,為人卻不知內斂,兼之朱元璋性好猜忌,於洪武初年編織了個罪名將他流放萬里,最終客死異鄉,洪武三十一年沈家後人又因藍玉案連坐,一門六口皆遭凌遲處死,自此家道便由盛轉衰、日漸式微。
景蘭舟長在江南,自小便聽說過沈萬三故事,嗟嘆道:“沈家之禍便由涉手朝廷政事而起,若是安安心心做一個富家翁,未必會落到這般田地,為何沈家後人時至今日仍是執迷不悟,偏要步此後塵?”彭守學笑道:“尊駕這話就差了,並非是沈家要攀附權強,不過形勢使然爾。萬三公一介布衣,縱使富可敵國,當元末群雄逐鹿之時,亦只是滄海一葉,隨浪浮沉而已。倘使萬三公當年不先後追隨誠王、高皇帝,沈氏香火安能延續至今?”
景蘭舟聞言沉寂半晌,嘆道:“閣下說得雖也不無道理,只是大丈夫有所不為,周大人乃難得的清官良吏,爾等在背後搞這等鬼蜮伎倆,未免為君子所不齒。高牆內你稱作王爺的那老者是誰?”彭守學微一遲疑,道:“此人正是已革晉王朱濟熿。”景蘭舟微微一怔,驚道:“他便是那軟禁兄侄、逼烝父妾的奸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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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朱濟熿乃朱元璋第三子晉恭王朱棡庶子,生性殘暴狠戾,與燕王次子朱高煦、周王次子朱有爋同為太祖諸孫中最為好勇鬥狠、行止不端之輩,頗為祖父及父親所不喜。朱棡死後世子朱濟熺襲封,濟熿知兄長對燕王篡位心懷不滿,便藉機拉攏胞弟於太宗駕前毀謗濟熺不止,羅列其諸般罪狀,朱棣勃然大怒,下詔革去朱濟熺爵位,改封朱濟熿為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