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珠總算不再滴答滴答地往下流了,可是眼眶還是盈滿了眼淚,讓他的視野被模糊的、放大的光暈填滿。
嗚咽聲好半晌才止住,他聽見自己開始向乘風交代起他墜湖之後的經歷。
一開始是真實的——他落入湖中,被成為傀儡的、已經死去的江雲思帶領著進入湖底巨宮下的密室,然後經受一場儀式,成為了受崔九重控制的傀儡。
可再接下去,崔九重卻借他之口增添了子虛烏有的事件。
“那之後,在湖底巨宮,我還……”他說著,適時地停頓了一下,像是慶幸地舒了口氣,“我還看見了一個人,他在我眼前很快地閃過,接著就被閣主的傀儡帶走了。當時……我差點以為那個人是你——我以為你為了救我潛入湖底巨宮,然後被閣主抓住了,因為他的背影很像你……還好只是像,又或者是我看錯了。”
“和我長得很像的人?”季裁雪自己聽著這些話一頭霧水,可乘風卻很快地給出了反應,“你沒有看見他的正臉?”
“嗯,只是背影,而且只是很快的一眼。他迅速被傀儡帶走了……那時候他大抵早已被閣主設計制服,他被帶走時並沒有反抗,或許已經失去意識了?”他說著,看著乘風微微皺起的眉頭,心道不妙。
即便他尚不清楚崔九重所說的這些話是從何而來又寓意著什麼,但他沒忘記崔九重的最終意圖——他要將乘風引迴天道閣。
從崔九重——也就是現在的他——口中說出的話語,無一例外都將是為實現這一目標所做的鋪墊。它們就像鋪在地上引向捕鳥籠的米粒,又或是魚鉤上的餌料,而糟糕的是,乘風對它們有所反應。
一切似乎正如捕獸者所計劃的那般,他選中的獵物銜起了第一粒誘餌。
“之後還發生了什麼嗎?”
乘風聲線如常的詢問聲打斷了季裁雪沉重的思緒。鳳凰被淚水喚起的心軟與憐憫裹挾了他的理智,好在那種即時的情感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等情感如潮水般退去,謹慎便隨著理智繼續浮出水面成為主導。所以他沒有選擇繼續追問下去,即便這件事似乎撥動了他的某處神思。
然而崔九重不可能放棄一個已經有奏效的苗頭的計劃。於是未等季裁雪心中高懸的巨石稍稍降下些,他又聽見自己開口,帶著適當的懷疑與揣度,他緩緩說道:“再之後……我看到了天機卷——我以前見過天機卷,我不會認錯的。那天機卷似乎是從那個被傀儡制服的人身上搜刮來的,或許那人來到天道閣是為了竊取天機卷?可惜他無論如何都失敗了。”
“天機卷?”乘風的語速似乎驟然加急了幾分,又似乎是季裁雪的錯覺,“你確定那是天機卷?”
季裁雪的驚愕和疑竇相較於乘風有過之而無不及。在“天機卷”三字被提出時,他先是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而後心中疑惑伴隨著警惕上升到了最高點——
天機卷,不是早在他來到修真界之前,就已經被銷燬在鬱山山腳下的某處裂縫中了嗎?
他翻找著自己的記憶,被劈成兩半、沾滿泥濘的天機卷模樣清晰,他不可能記錯的,那是他還因為踩到了天機卷而差點被滑倒……
“我確定的,那是一本模樣普通的卷軸,背側寫著天機卷三字——它確實很容易被模仿和偽裝,但是我還在上面看到了血跡,還有……正在消失的字。”
他說話的語調拔高了些,那是急於自證者慣有的表現。崔九重自己總是冷著張臉,彷彿沒有七情六慾一般,扮演起角色來卻堪比老練的演員。他擅長把控節奏,也善於用一些細微的動作和表情來讓自己的表演更加生動。
令人下意識地信服。
乘風原本微張著的嘴唇緩緩閉合了,他似乎在思忖著,或者說是猶豫著什麼,最終他做出的抉擇讓他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