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季裁雪應了聲——看曇霜這姿態,似乎也並未感知到那條怪魚,那十有八九是自己看錯了。
雖是如此,季裁雪還是提心吊膽了一路,直到大霧漸薄,小舟貼岸,他才從怪魚帶來的陰影中回神。他扶著江海海的手登到岸上,一抬眼,便望見初降的夜幕中,籠在迷濛薄霧裡的、層層疊疊的樓閣。
事實上,在夜色和霧靄的雙重加持下,即便季裁雪這輩子的裸眼視力還算不錯,也只能在盞盞燈火的淺淡光輝裡看清那些樓房的大致的輪廓。縱然如此,那深重的威懾感仍如有實質,彷彿要喝止所有心懷膽怯的訪客。
“晚上的話,不知道天道閣開不開門啊。”曇霜的聲音將略顯凝重的氣氛化開了幾分,她目光很輕快地掃過眼前的兩位小輩,一手一個,在兩人肩膀上拍了拍,“放鬆些,有違天道的又不是我們。”
季裁雪點了點頭,餘光瞥見江海海微皺的眉心和緊抿的嘴唇。
他大概能猜到江海海心中在想什麼,大概照常人的思維方式來看,聽到天道閣以維護天道、主持平衡為責任,便下意識地以為這是什麼擁護正義、秉持公道的機構,卻忽略了天道本就不是正義的擁躉,所謂的平衡是隻存在於對立雙方間的概念。天道以其看似絕對的公正維護著陰陽之間的平衡,在它的眼中,罪大惡極的魔徒與除暴安良的義士沒有本質區別,它所重視的只有兩件事——群體而非個體之間勢力保持平衡,以及,它自身的尊嚴不被冒犯。
“既然沒有接引的人,那我們就自己上去吧。”曇霜說著便率先走上了節節向上,隱入霧中的石階。季裁雪與江海海對視一眼,自覺地跟了上去,走在兩人之間。
通往天道閣的石階看上去新而平整,石階兩側是狀若青竹,卻比柱子高大三四倍的樹木。林間昏暗而闃靜,季裁雪的耳邊只有他們拾階而上的腳步聲。走了約莫百來格臺階,總算達到了第一個平臺處。
此處的霧淡薄得可以忽略不計,地面上鋪著一層泠泠的月光。幾座低矮的樓房鱗次櫛比地排列著。藉著並不明亮的燈光,季裁雪遠遠看見房屋面前的空地上,有一個持著掃帚的人影。走近之後,發現此人臉上戴著一個黑色面具,正專心到堪稱機械地掃著地,彷彿對他們的到來無知無覺。
“這邊就是給我們這些訪客暫住的地方了吧。”見此人完全不為外界所動,曇霜也不在意,徑直走到他身後的房屋處,推開了一扇虛掩的房門,掃視一圈後,回頭與兩人道,“小裁雪,你與海海住這一間好了。我的話,就在你們隔壁那間,明天早上我會來叫你們,別到時候起不來哦。”
此時擦黑才不久,然而奔波大半天,季裁雪現在已經生出了些絲絲縷縷的睏意,剛跨進房間便捂著嘴打了個哈欠。這房間裡拾掇得很整潔,擺設卻也非常簡單,大概正如曇霜所說,是專門給來訪天道閣的人的歇腳之處。
季裁雪站在房門口吃了些乾糧墊肚子,此時夜露漸深,寒意也濃重了起來,季裁雪搓了搓手臂,彷彿藉此能抖掉些爬上身的涼意。
在他前方不遠處,那位戴著黑麵具的人仍在迴圈往復地清掃著地上的塵埃,季裁雪盯著他擺動的手臂,確認了每一次的揮舞,都是以相同的弧度。
這就是《見天機》中所提到過的,天道閣的閣主用傀儡之術製作出的、最低階的人偶。
空有人的外表,卻無人的情緒,亦無法與人交流,像一臺只會根據其主人輸入的程式碼執行命令的機器。他們組成了天道閣運作的基石,也是隨時可以被犧牲的耗材。在他們之上,還有高階的、幾乎與人無異的精緻人偶,那才是閣主真正費心思雕琢的傑作,即天道閣的六位幹事。
組成這偌大的天道閣的,本質上,只有閣主崔九重一人,所以理所當然的,天道閣就是他的一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