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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寧十四年十二月初八。
雖然沒有下雪,但乾冷的風卻將滿地的雪吹得如同揚沙。
陳樺帶著惜薪司的人往太和殿送炭,走到殿前,見內侍們正在匆忙地掃雪。
天還沒有大亮,各處辦差的宮人們都點著燈籠,殿內的陳設被燈焰照得時明時滅。
尚儀女官姜敏立在門廊上,監察內殿的眾宮人在御座後設新座。
陳樺過去行了個禮,「姜尚儀。」
姜敏回過頭,「哦,是陳掌印啊。」
她說著朝邊上讓了一步,朝殿內道:「你們先停一停,讓惜薪司把炭燒起來再做。」
「多謝尚儀。」
陳樺示意身後的內侍們抬炭進去。
炭筐子挪入,裡面的宮人們都停了手,紛紛退到門廊下面,只有兩個宮人拿著拂塵,在新座前掃灰。
陳樺看著御座後面的那兩個新座,忍不住開口道:「不是說……二殿下病得厲害,中宮娘娘日夜照顧,也虧了身子。今日怎麼設二座?」
姜敏道:「二殿下病重不假,中宮娘娘何時虧過身子?」
陳樺道:「大殮後的祭禮,娘娘一次都不曾去。」
姜敏咳了一聲,沒有答話。
楊倫等官員雖然不知道金臺大議時,太和殿內發生了什麼,但姜敏卻在殿內看得清清楚楚。那一日,太后當場連駁了皇后三回,致使遺詔被廢除,何怡賢當庭受杖,司禮監被下獄查辦,皇后不敢多辯,失了司禮監的倚仗之後,一直避居在宮內。
「尚儀?」
陳樺喚了她一聲。
姜敏抿了抿唇,冷道:「不要多問。」
陳樺文話搓了搓手,沒再多言。
不多時惜薪司的內侍出來回話,陳樺應答了兩句,側身向姜敏告辭,卻又忽聽姜敏道:「掌印站一站。」
陳樺有些惶恐地站住。
姜敏並沒有回頭,仍然看著殿內,平聲道:「你知不知道,司禮監的人今日在哪裡候訊。」
陳樺朝端門上看了一眼,「應該是開了左右春坊的兩間板子房給他們,這個時辰,人應該已經帶過去了。尚儀……」
陳樺猶豫了一陣,終是開口道:「您還想著那位『老祖宗』啊。」
姜敏沒有出聲。
陳樺道:「我是不會再去唸過去那些虛恩了,都是假的。」
姜敏沉聲道:「那是你。」
「不光我。」
陳樺忽然挺直了要背,徑直朝姜敏看去,認真地說道,「尚儀也不該念,什麼子嗣兒孫,都是荒唐夢,一朝斷了根,就不該想什麼天倫,把底下騙得那般苦,當真有了事,還不是急吼吼地扔兒子孫子出去送死。我看清楚了,從此不信他們,也不怕他們了。」
姜敏沉默了一陣,方道:「李魚和雲輕的事……。」
陳樺打斷她道:「我不明白這中間究竟是怎麼回事,且我人膽怯,也不敢問,不敢為李魚叫冤。但我知道,如果不是督主和婉姑姑,雲輕現在也和李魚一樣,都在地底下躺著。」
姜敏聽完這番話,張口無聲,喉中甚至有些哽咽。
她抬頭朝端門上看去。
端門上正在換值。
天際發白,朝陽逐漸冒出頭來,暖光照雪,滿地輝煌。
板子房的門被開啟,雪光撲入,鄧瑛不得已抬起手去擋,一個人影適時擋在門前,其人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
「不必押他,讓他自己走。」
那人的聲音不大,但站在外面的金吾衛和明甲軍都照著他的話,朝後退了一步。
那人走近室內,光一下子從他身上退去,鄧瑛看清了他的面容,撐著膝蓋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