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倫也沒再說什麼,親自牽馬,沿著護城河,送楊婉一路往東華門走去。
楊婉騎在馬背上,低頭看著楊倫的背影,忽然輕喚了他一聲,「楊大人。」
「嗯。」
她原本試圖找一個好一點的契機,可是楊倫始終繃著僵硬的脊背,一言不發。
直到接近東華門楊婉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的,於是,她索性不再猶豫,「大人,如果鄧瑛做了什麼在你們看來很無恥的事,你能不能不要怪他。」
楊倫一怔,隨即勒住馬韁繩,馬蹄陡然停下,楊婉身子也跟著往前猛地一傾。
「他要幹什麼。」
楊婉穩拽住馬鬃穩住身子。
「張洛如此虐殺桐嘉書院的師生,陛下也有所震動,我聽娘娘說,前一日,陛下與何怡賢在養心殿談了很久,說得都是詔獄刑殺之事。」
楊倫道:「即便是陛下有意處置張洛,這慘死的八十餘人還能活過來嗎?」
「總不能讓他們白死。」
楊倫聞言,沉默地捏緊了韁繩。
楊婉低頭道:「大人的路現在也不好走,司禮監幾乎做了天子喉舌,陛下親閹宦,而忌內閣,長此以往,受苦的還是天下人。大人,亡人已身故,不如趁這個機會,改一改司禮監的格局。」
楊倫一怔。
「什麼意思?怎麼改?」
楊婉道:「陛下也許會重新啟用先帝所設的東廠,這件事情,如果陛下肯垂詢內閣,大人不要避嫌,舉鄧瑛。」
「舉鄧瑛?」
楊倫提高了聲音,「荒唐!桐嘉書院這些人是因他入獄的,如今周叢山慘死,他卻借這些人的慘死上位,這是什麼居心?六科的給事中和御史們會怎麼看他?楊婉,他這是在給自己挖墳!」
「可是如果不這樣,你們怎麼才能打破內閣與司禮監的僵局,怎麼才能節制北鎮撫司,大人,你們之前試過了,最後的結局卻是現在這個血流成河的樣子,你們……」
「你給我住口!」
楊倫聽她說完這句話,忽然冷了聲,「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這是以內廷女官的身份,在交通外官,若我呈報此事,你是死罪你明白嗎?」
「那你呈報吧。」
楊婉抿了抿唇,「從你在南海子裡把我帶回來,我給家裡添了很多的事,但你和嫂子都沒有怪過我,反而是我,肆無忌憚地只管自己脫身,我早就想跟你誠心地道個歉,如果你覺得,我的話違揹你為人為官的原則,你就處置我吧。」
「楊婉!」
「我說這個話,誠不是為了刺大人的心,是我真心悔過,我的確是自以為是,該受懲治,但我希望你能把我的話聽進去,我今日在刑場下聽到那一句『願吾血肉落地,為後世人鋪良道,願吾骨成樹,為後繼者撐庇冠,我實是……」
她說至此處,聲滯難出。
她不得已咳了幾聲,「我實在不忍看到他們白死。」
她說完,紅著眼看向楊倫,「也許我和鄧瑛,都會因為我說出的話遭報應,但我現在顧不上,我想幫鄧瑛,也想幫你們。」
楊倫聞話搖頭。
他心疼了。
「你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你是我的妹妹,天大的事有哥哥在前面替你擋著,你只要好生陪著娘娘,在宮裡安分守己,等你年歲到了,哥哥就接你回家,一定挑天下最好的夫婿給你,你為什麼要跟著那個非人非鬼……」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的是鄧瑛,又一看楊婉通紅的眼睛,便把聲音收住了。
「你要明白,有哥哥在,沒有人能傷你,張洛也不能!」
楊婉心下清寒。
在這個時代,能夠傷到她的從來都不是哪一個對她不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