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青的宮服席地,那隻帶著傷疤的手,又一次露在楊婉眼前。
他撿完後站起身,看了一眼那孩子跑遠的地方,看似隨意地說道:「他們總會知道的。」
「他們知道以後,反而不會當你是自己人。」
「為何?」
「……」
這是一個關於明朝宦官集團和文官集團身份立場對立的研究。
身處局中鄧瑛不可能跳脫出來理解這個問題。楊婉覺得,如果直白地告訴他,簡直就是精神凌遲。
於是抿著嘴唇沒再往下說,走到窗邊重新坐下。
誰知剛一坐下,就聽到內書房外的場院裡傳來沉悶的杖聲。
她正要推窗看,卻聽鄧瑛對她道:「過來,楊婉。」
第15章 仰見春臺(八)
楊婉的手指已經攀上了窗栓,聽見鄧瑛的聲音又悻悻地握了回來。
她回過頭問鄧瑛:「是怎麼回事。」
鄧瑛抬頭看了一眼窗紗,只道:「先過來。」
楊婉起身走回鄧瑛身邊,人還是忍不住朝外面張望,「這是在打人?」
「嗯。」
鄧瑛隨手翻開一冊書,把自己的目光也收了回來,「不要出去,等他們了結。」
楊婉點了點頭,沒再莽撞出聲,理袖在鄧瑛身旁坐下,凝神細聽。
春日午後,翠綠的鳥羽在日光下輕輕地顫抖,所有的庭影都對晴日有一種溫柔的自覺性。
四下萬籟啞寂,就連杖聲下都聽不到受刑人慘烈的痛呼。
但楊婉和鄧瑛皆明白,這是因為受刑的人被堵了嘴。所以,這並不是什麼對奴婢的懲戒,這是處死的杖刑。
二人都沒有再說話,沉默地等待著外面的慘劇結束。
杖聲帶著明顯的殺意,根本沒有給受刑人任何求生的機會,精準到位,乾淨利落,十幾杖之後就聽到了背脊骨斷裂的聲音。
楊婉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氣。
一把握住了鄧瑛的手腕。
春袍袖寬。
將才為了誦書寫字,他又刻意將袖口掖了三寸,半截手臂裸露在案,楊婉這一握,立時破掉了男女大防。
鄧瑛低下頭,看向那隻白淨的手。
膚若溫瓷,襯在一隻翡翠玉鐲下。
和京城裡所有的大家閨秀一樣,她原本留著半寸來長的指甲,但由於在海子裡墜坡時的抓扯,幾乎全部消損掉了,如今長出來的都是新的,暫時沒有染蔻丹。看起來很軟,色澤也是淡淡的。
鄧瑛有的時候,不自覺地就會迴避這個遮蔽在綾羅綢緞下的,年輕而美好的女體。
正如他迴避自己的身體一樣。
但是他不敢躲,怕被她誤會成是自己厭棄和她接觸。
於是他只能試著力,將手臂悄悄的地往身前撤,試圖把手腕從她手裡抽出來。
楊婉卻並沒有鬆開手,手臂摩挲著案上的書頁,跟著他回撤的力道滑向他,鄧瑛頓時不敢再動,只得將手臂僵硬地橫在案上,仍由她越抓越緊。
不多時,杖聲停了。
接著傳來一陣拖曳的聲音,單薄的衣料和草叢摩擦而過,兩三個黑色的影子經過窗紗,腳步很快,一下子就走遠了。
這個過程從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任何人聲,只有皮肉炸響和匆忙卻從容的腳步聲。
但氣味卻無孔不入。
楊婉聞到血腥氣,胃裡忽然猛一陣翻江倒海。
她想吐。
很奇怪,她並不是害怕外面拖過去的死人,只是純粹覺得噁心。
「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很……很想吐。」
她捂住自己的嘴背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