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斯年走近,才看清是一窩鳥蛋安在空蕩蕩的草地上,雨水滴落,滴答滴答拍在上面。
雨天,鳥窩……
糟糕的記憶畫面飛快閃過,那個沉默的眼神如刀子一般,毫無預兆重新紮入心臟。
他蹙眉看著淋雨的鳥窩,喉結動了動,卻沒有半分動作。
他能幫鳥窩遮雨嗎?
能嗎?
習慣飛快計算的大腦,此時像宕機一樣運轉不起來,心頭的劃痕結痂脫落,露出來從未治癒過的傷口。
明明過了那麼多年,明明已經獲得父親認可,他以為早已蓋住的傷痕,原來始終在那兒流淌。
塔娜抱著草摞走遠兩步,回頭看他:「顧老師!搬鳥窩啊!」
其他人都在來回搬運草摞,唯獨顧斯年怔怔站在原地,顯得十分奇怪。辛真從草棚裡走出來,看出他神情不對勁,眼眸暗淡無光像是陷入了痛苦夢魘,快速走到他面前搬走鳥窩。
安置好鳥窩後,又走回來,瞥一眼角落攝像頭,伸手幫他關掉衣領裡的收音麥,同時也關掉自己的收音麥。
「來這邊。」
辛真說得小小聲,拽著衣袖把他往鏡頭拍不到的地方帶去。
蒙古包、羊圈、草棚裡都裝有隱形攝像頭,去帳篷區也會路過中庭那一整排攝像頭,沒辦法,她只好拉著顧斯年往外面的草原地帶走去,淋雨總好過讓知名教授在直播鏡頭下出狀況。
秋雨淅淅瀝瀝地落在草地上,茫茫曠野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影。
辛真與他並排站著,靜默地看向遠方,天空與草原在地平線上交接,一望無際。
她不擅長安慰人,想來是對方心底都有不願被碰觸的一面,開關不經意間被開啟,那就讓情緒宣洩下來,過了就好。
看著看著,她發現草裡夾雜著蔥狀模樣的植物,葉尖纖細足足有半尺高。
她撩起風衣帽子戴在頭上,蹲下來拔一根,折口處流出油花,抿在嘴裡脆脆的,像蔥又像韭菜也像香草,同時還夾含有一種油香味。
果然是野沙蔥!
好東西!
她伸手一揪一揪地開始找沙蔥,拔起來有點麻煩,又從口袋裡掏出摺疊小刀,用刀刃割起來比較快。忙活了一好一會兒,收割到一大捧嫩綠嫩綠的沙蔥。
顧斯年在記憶閃回的恍惚中,隱約看到草地上的身影,一下在這兒,一下又到那兒,動作姿態裡滿是悠哉雀躍。
歡快的身影重合進記憶畫面,他發現自己早已不是那個被困在房間裡的小孩,不必害怕父母的管教,他篤下心,推開門,走進屬於自己的新世界。
辛真抱著沙蔥走到顧斯年跟前,對著他晃晃腦袋,輕聲問:「好點了嗎?」
看著湊到面前的笑臉,嘴角隨意叼著一根草,模樣怪誕不合身份卻很鬆弛,顧斯年的眼眸重新煥起光,斂起嘴角微笑。
兩人開始往回走,辛真奈不住好奇問道:「你剛剛在想什麼?」
「想起我的小時候。」顧斯年不再避諱。
「噢——」
辛真仰起頭,目光誠摯:「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幫我告訴小斯年,他做得很好,他以後會長成一個很厲害的大人。」
「現在呢這個大人是我的好朋友,我要給他做好吃的。」
她的語調輕輕的,柔柔的,順著冰冷雨絲在空氣中漫開。
顧斯年似是被震到,詫異地停住腳步。
有人伸出手,穿透時光,溫柔且堅定地牽住那個在孤獨真空中徘徊的小男孩,告訴他,他已經做到了當時所能做到的一切,他很棒。
雨珠細密地滴落烏髮,落在清俊眉眼上,皚皚白雪頃刻融化,終於他露出孩童般久違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