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過了一陣割臉的勁風,鼓起勇氣抬首時,裴嶼舟早沒了蹤影。
世子如此暴怒,莫不是有事發生了……
他們面面相覷,卻都不敢妄言半句。
騎上追日,少年在已然燈火闌珊的長街上縱馬疾行,往城門口去。
姜國如今正是強盛,內政嚴明,宵禁制度並不嚴苛,亥時以前各處城門尚可出入,那之後非機要之事,一律不予放行。
將馬拴在山腳下,裴嶼舟看著夜色下,那條蜿蜒而上,被樹木遮掩,幽僻不已的山路,鳳眸與頭頂黑夜一般,沉得壓抑,山雨欲來。
他像是一陣張揚的風,刮進深山之中,頭也不回地往山頂上燈火依稀,不覺莊嚴神聖,反倒顯得森冷詭異的寺廟去。
大門已然緊閉,而他也不需要叩門,直接輕點足尖,飛身而起,越過磚紅色的,已有些斑駁陳舊的圍牆。
此刻後山的齋房內,含霜正捏著床上眼簾緊閉,神色蒼白的少女的下顎,要再給她灌一碗迷藥。
因著今日放榜,京城附近的寺廟都比往日熱鬧,來自四面八方,前來上香祈福,還願,借宿的香客絡繹不絕,福安寺也不例外,僧人們忙碌了一天,自然也“顧不上”若梨。
而負責送她們的兩個府兵正在隔壁休息,過會便要接替她“守”這漫漫長夜……
大抵是身子不好,時常喝藥,迷藥的藥性在若梨身上也弱了三分,所以天還沒全黑時,她便已恢復意識。
但含霜向來謹慎,又住在隔壁,所以每隔一個時辰就會來看一次,知道藥效沒多久便會過去,自然要趁著她神智不清時再下手,免得她掙扎吵鬧,引來住在附近的香客。
冰涼的碗邊貼在若梨唇瓣的那一刻,她沒忍住,整個身子下意識哆嗦,在含霜錯愕時,知道自己暴/露,也沒有退路的少女咬緊唇瓣,擠出全身為數不多的力氣,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
雙手握著一直藏於袖中的長簪,若梨閉上眼睛,猛地刺向含霜的胸口。
一切都發生在須臾之間,她的動作一氣呵成,毫無猶豫和膽怯。
那份強烈的求生慾望讓若梨徹底變了樣。
待到捂著胸口,疼得直不起腰的含霜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踉蹌著跑到門口,正扶著門框艱難喘息。
雖然神智有所恢復,可若梨從早晨到現在滴米未進,再加上藥效猶存,此刻她只覺頭重腳輕,步履艱難。
透過迷濛的視線,她看向手中的長簪,將上面的血珠抹去後便閉上眼,狠狠扎向自己的胳膊。
痛苦地悶哼一聲,清醒不少的若梨不顧一切地往山林裡跑。
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自己一點都不想死,更不可能這般骯髒地死。
不管有多難,她都想要活下去。
捂著胸口的含霜仍未完全從震驚和恐懼中緩過來。
如果若梨的簪子不是刺向她的心口,而是脖子,此刻她已經血濺三尺,就此身亡。
喘息片刻後,含霜的神情由痛苦變成了猙獰。
程若梨,到底是低估了你。
但你以為自己能跑多遠?又有誰會想到來救你?
捂著心口,忍著疼痛走到不遠處的廂房門口,含霜將門踢開,吼了一聲“人跑了”,裡面橫七豎八睡著的,忙碌一天,道貌岸然的和尚們匆匆起身,往後山追去。
兩個府兵也緊隨其後。
而含霜則靠在門旁,大口喘息,冷汗順著額角不停滑落,就在她準備去車伕房裡讓他帶自己回城尋郎中時,一把鋒利的匕首橫在了她脖子前。
頭頂風雲翻滾,墨髮在少年俊美的臉頰旁恣意飛舞,而他一雙眼裡卻是讓人忘卻了疼痛的冰冷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