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端坐在山常谷的一角,沉默地削著巨大的建木,對周圍扔下材料就跑的鬼怪們視而不見。
一杯嫋嫋飄著熱氣的茶湯舉到了他的面前。
男人接過,一口飲下。
然後面不改色地繼續削建木。
一直觀察他表情的白澤挑眉道:你難道不覺得酸苦?
男人一頓,眉頭微皺。
他遲疑地問道:這股味道是酸苦?
白澤噗地笑了。
他又塞了一杯茶湯給男人,笑道:嚐嚐這個吧,這可是我僅剩不多的新鮮帝休葉。當初種帝休樹可不容易,結果現在全死了,可惜可惜
男人手一頓,改為小口啜飲。
他們舉全世界之力,建造出一艘足以承載世界命運之力的巨輪。
白澤收集所有願意犧牲自己力量的異獸和鬼怪的血液,調和星辰之力,揮毫在船底一一繪製他們的畫像。
他落筆極為精準,一個個勾勒出這些生靈的形與魂。
日夜不息。
白澤臉色蒼白如紙,畫筆猛地一抖,捂著嘴劇烈咳嗽。
咳完,他揮去手裡的血跡,穩住顫抖的手,抬筆繼續在巨大的船底描繪。
夠了,別再畫了。
男人抓住白澤握著畫筆的手。
這個時候,男人才驚覺白澤的手腕已經蒼白瘦削至此。
白澤的眼睫沾上了生理淚水,霧濛濛溼漉漉的,帶著難言的脆弱。
他已經無力掙脫男人的手。
他只是溫和地看著男人,含笑道:我不可以停,沒有時間了。
男人質問道:何必做到這個地步?如果你想要活下去,或者你想要其他的傢伙活下去,我可以
白澤微微搖頭。
你不明白,這是我們必須做的。我們不是偉大,而是贖罪。
他的目光悠遠,像是透過了時間和空間,看到了那糾纏迷離的從前和未來。
他輕聲說:從我順應天意,將精怪圖交給姬軒轅之時,到如今煞氣縱橫、天地崩毀,沒有任何一個生靈是無辜的。
我以為我心如止水,萬事萬物皆為虛妄,縱看世事變遷,無喜無悲。但我白澤有血有肉,又豈是枯石草木?
男人皺眉道:但是這也不能怪你
白澤:雖說我也不過是個□□,是天地傾塌重組的棋子,但我還是不能接受。
浩瀚天地間,沒有任何生靈能夠獨善其身,我白澤自以為超脫天地,其實也不過是其間一顆石子,一個浪頭打下來,就沒了。
白澤笑了起來:我隨波逐流了這麼久,哪怕不自量力,也想做點想做的事了。比如瘋狂一把,撼動一下天意?
男人微微發怔。
白澤拍了拍男人的手,微笑示意。
男人下意識地放開了他的手腕。
自願犧牲自己的異獸鬼怪們安靜地圍坐在山常谷裡,沉默地看著自己被描繪上船底。
東海龍王在遣散安置他的蝦兵蟹將們。
白狐九條長尾緊緊環抱五隻九尾幼崽。
青羽大鳥沉默地環視著周圍枯萎開裂的大地。
燈泡大鳥昂著腦袋,堅持著他金烏一族的榮耀。
巨大的裂隙自昏黑的天際緩緩撕裂。
天火和洪水咆哮而至,從天而降。
一艘龐大的巨輪被異獸鬼怪託舉而起,頂著天火和洪水,向著天際飛去。
男人終於鬆了口氣。
幸好白澤撐住了。
等救下這個世界,他就不用揹負那麼多,這麼勉強自己了吧。
白澤在暴雨中仰望那艘巨輪昇天,笑嘆一聲。
他回頭看向身側沉默的男人